紧接着,便是王妃郭氏——郭崇韬的长女。她目睹了丈夫惨死的全过程,自知在劫难逃,反而平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讽的笑容,对着那宣旨内侍,一字一句地说道:“回去告诉刘玉娘那个贱人,今日她构陷忠良,残害宗室,他日必有报应!我在地下,等着看她能得意到几时!”说罢,她主动接过另一杯毒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姿态从容,仿佛只是饮下一杯寻常的茶水,随后缓缓倒地。
府中的侧妃、侍妾、年幼的郡王、郡主,以及上百名仆役、婢女,都未能幸免。屠刀之下,无人得以生还。亲仁坊的睦王府,顷刻间从钟鸣鼎食的富贵之乡,变成了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修罗场。消息像带着瘟疫的寒风,瞬间传遍了洛阳 ,所有的宗室成员、勋贵朝臣,都感到脖颈后面凉飕飕的,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朝堂之上,真正到了噤若寒蝉的地步。
当禀报过“诛逆”的成果之后,景进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自瑶华殿退了出来。殿外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因兴奋而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着宫中甬道两旁在暮色中肃立的甲士,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权力快感。刘玉娘借郭崇韬一案,轻而易举地就将睦王这样的宗室亲王碾为齑粉,这让他既羡慕又渴望。他也想要趁机铲除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梁国降将朱友谦。
朱友谦原是后梁大将,镇守河阳,兵败归降后,被李存义授予虚职,荣养在洛阳。此人性情刚烈耿直,颇有古名将之风,最是看不起景进这等倚仗皇帝宠幸、恃宠而骄、贪得无厌的伶官。景进曾多次旁敲侧击,甚至明目张胆地向他索要其珍藏的一对前朝白玉螭虎镇纸,均被朱友谦严词拒绝,有一次甚至在公开场合当面斥责他“弄臣小人,也敢觊觎国家重器?不知廉耻!”,让景进丢尽了颜面,恨之入骨。
“如今却是天赐良机!”景进走在回自己宅邸的路上,心中暗忖,“郭崇韬、睦王这等人物,都说杀就杀了,如同碾死蝼蚁!他朱友谦一个降将,无根无基,弄死他还不容易?正好借此机会,既报了昔日之辱,又能在皇后面前再立一功!”想到这里,他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那座奢华不逊王侯的府邸。
一进书房,景进立刻屏退左右,召来了几个养在府中、专门负责替他罗织罪名、撰写弹章的心腹文书。这些人个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最是擅长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朱友谦那个老匹夫!”景进阴恻恻地开口,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他仗着自己是降将,陛下宽宏,一向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如今郭崇韬谋反,我看这老贼也脱不了干系!”
一个尖嘴猴腮的文书立刻谄媚地接话:“大人明鉴!那朱友谦本是梁贼旧部,其心必异!听说他暗地里常与旧日部曲往来,鬼鬼祟祟,定然图谋不轨!”
另一个也赶紧补充:“对对对!还可以说他家中私藏梁国龙袍仪仗,有复辟伪梁之心!我们还可以找几个他府上被责罚过的下人,许以重金,让他们出来作证,就说亲耳听到朱友谦诅咒陛下,密谋造反!”
景进眯着眼睛,满意地捋了捋没有胡须的下巴:“好!就这么办!你们今晚就别睡了,给本官把奏章写得滴水不漏,证据要编得像真的一样!再仿造几封他与伪梁余孽的往来书信,笔迹要像!天亮之前,本官就要看到东西!”
这几人领命,立刻钻到密室之中,点灯熬油,开始了他们的“创作”。他们搜肠刮肚,将所能想到的一切恶毒罪名都加诸朱友谦身上:勾结梁国余孽、密谋洛阳起事、诽谤皇帝、怨怼朝廷……甚至还“查出”朱友谦暗中资助流民,图谋不轨。他们又找来善于模仿笔迹的人,伪造了数封所谓的“密信”。一夜之间,一份“铁证如山”的弹劾奏章便炮制完毕。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景进怀揣着这份还带着墨香的奏章,再次入宫。此时的瑶华殿,经过一日的杀戮旨意,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李存义显然一夜未眠,或者说是在噩梦中惊醒,眼眶乌黑,神情更加萎靡恍惚,瘫在龙榻上,由刘玉娘一匙一匙地喂着安神汤药。
景进跪倒在地,双手将奏章高举过顶,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娘娘!奴才……奴才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禀报!昨夜……昨夜奴才接到密报,又有人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啊!”
李存义眼皮抬了抬,有气无力地问:“又……又是何事?”
“是降将朱友谦!”景进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义愤”,“陛下!那朱友谦,本是梁贼心腹,陛下仁慈,留他性命,赐他爵禄,他不思感恩图报,反而包藏祸心!他见郭崇韬被诛,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竟暗中勾结旧部,密谋在洛阳城内发动叛乱,欲复辟伪梁,颠覆我大唐江山啊!”他声泪俱下地将奏章上的“罪证”一一陈述,尤其强调朱友谦对处死郭崇韬的“强烈不满”和对皇帝的“恶毒诅咒”。
李存义此刻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任何“谋反”、“叛乱”的字眼都像针一样刺扎着他的神经。他根本无力也无心去分辨真伪,只觉得全世界都充满了背叛和危险。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声道:“谋反!又是谋反!怎么谁都想要朕的江山!杀!给朕杀!把这些逆贼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刘玉娘轻轻放下药碗,接过景进手中的奏章,随意扫了几眼。她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是景进在借机报复,但她乐见其成。清除这些不听话的、有可能成为潜在威胁的旧臣,正符合她的需要。她柔声对李存义说:“陛下,这朱友谦狼子野心,景进能够忠心耿耿,及时发现此等滔天祸患,实乃朝廷之幸。陛下,事关社稷存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当以雷霆手段,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