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郭招讨他……被魏王和内侍们杀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说是……说是谋反……”
“谋反?郭招讨这些日子忙着安抚地方,减免赋税,像是要谋反的人吗?我看分明是……”
“唉!功高震主啊!只是没想到……手段如此酷烈……就在这衙门里动刀……”
“连毛璋、李廷安将军也……都没逃过……”
“这往后……这往后可怎么是好?咱们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类似的低语,在每一个紧闭的门户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压抑地流传着。恐惧之余,是一种更深的幻灭感和寒意。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郭崇韬代表的是秩序和一丝“王师”应有的仁义,他的惨死,彻底击碎了他们对新朝的最后一点幻想。
而在军营之中,气氛更加凝重和危险。尤其是原本隶属于郭崇韬直接指挥的部队,以及那些曾受其恩惠、对其较为敬佩的将领部下,营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愤和兔死狐悲的寒意。士兵们聚集在一起,沉默寡言,眼神交流中充满了疑虑、愤怒和不安。军官们也失去了往日的权威,无法有效弹压。
一个年轻的小校猛地将头盔摔在地上,声音哽咽:“凭什么?!郭招讨有什么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杀了?!那些内侍和王爷的亲兵,昨夜竟然还对我们拔刀相向!”
旁边一个老兵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找死啊!不想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子不服!”另一个粗豪的队正红着眼睛低吼,“这特么叫什么事!替朝廷卖命,打下蜀地,就落得这个下场?以后谁还敢给朝廷真心实意地打仗?”
军心,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炭火,表面沉默,内里却充满了即将爆裂的危险。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士兵不再信任来自洛阳的将领,将领之间也互相提防,生怕被对方告密或清洗。整个后唐在蜀地的军队,战斗力尚未恢复,内部却已先自行瓦解,变成了一盘散沙,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那些原本已经投降后唐,被郭崇韬以礼相待、甚至委以虚职的蜀国旧臣,闻听此变,更是心胆俱寒,如坐针毡。他们在各自的府邸中,面如死灰,相对无言。众人听着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和军队调动的声音,且惶惶不可终日。相对而言,郭崇韬虽是对手,但其行事尚有法度,讲究规矩。
如今来的这些人……完全是无法无天的豺狼!郭崇韬这样的功臣尚且说杀就杀,何况他们这些降臣?今日能杀郭崇韬,明日就能用任何借口屠戮他们全家!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众人,只剩下如何自保、如何在这群疯子的屠刀下苟全性命的计算。
而如今的李存礼、向延嗣等人则完全沉浸在“胜利”的狂喜和对权力的贪婪之中,丝毫未曾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他们正在亲手摧毁统治的根基。他们占据了最华丽的府邸,瓜分着从郭崇韬府邸和蜀宫库房中抢掠来的财宝,日夜宴饮,弹冠相庆。
向延嗣尖笑着对李存礼敬酒:“王爷,如今郭逆已除,蜀地再无人敢违抗您的号令!您就是这蜀中的唯一的掌权者!”
李存礼得意洋洋,畅饮一杯:“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传令下去,让那些蜀官明日都来府上拜见!谁敢不来,就是郭逆同党!”
李从袭则忙着罗织罪名,构陷那些平日与他有过节或不肯贿赂他的官员,试图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清洗范围,安插亲信。
他们的倒行逆施,如同严霜,进一步加剧了蜀地的人心冻结。官员们被迫去谄媚新贵,心中却充满了屈辱和仇恨。商人闭市,百姓躲藏,市面萧条冷落,宛如鬼城。
而在这片人心的严寒之中,却也并非无人清醒。李存礼麾下有一文书,名唤李崧,见这几日向延嗣和李从袭等人太过肆无忌惮,军中流言更是喧嚣尘上,眼看便要弹压不住,于是入府觐见。
一见李存礼,李崧便跪倒在地,泣道:“王爷,还请救命!”
李存礼闻言奇道:“起来说话。何要想要害你,不妨说与本王听,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时忖本王虎须?”
李崧起身抹抹眼角,说道:“要害臣的,非是他人,正是王爷麾下众人。”
李存义闻言皱眉道:“此言何意?”
李崧这才正色说道:“如今郭崇韬已死,成都在众人弹压之下虽然暂且安宁,但臣这些时日在军中多听得流言四起,各营将士人人自危,似有异心。然朝中大军仍在数千里外,一旦逼迫过甚,军中立时哄变,只怕我等再难返回洛阳了。因此臣斗胆进谏,望王爷悬崖勒马,莫要到时追悔莫及。”
李存义这几日在向延嗣等人的阿谀奉承和除掉郭崇韬的巨大快意之中过的颇为得意,此时被李崧点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问道:“多谢提醒,不知李公可有计否?”
李崧沉吟许久后说道:“如今之计,王爷应将陛下与皇后密旨择人往各营将领及蜀国降官面前传阅,让众人知道,此次诛杀郭崇韬乃是陛下与皇后旨意,非是王爷要争权夺利。再传王爷手谕,说陛下明言,此次平乱,只诛郭家父子首恶,余者一概不究,以安民心。如此可暂且稳住众人,臣知道孟知祥正在赶来蜀中的路上,如今任圜平乱已归,可使其暂令军政要事,待孟知祥来到后再与其交接。另外令马彦珪即刻启程返京求旨,命大军即刻押解王衍等人往洛阳献俘,到时王爷领大军班师,则后事无忧矣。”
李存义听他说得有理,连忙照办。一面吩咐马彦珪即刻返回洛阳,将郭崇韬首级献上,并求取旨意;一面对向延嗣、李从袭之流敲打一番,又命人将圣旨和自己手谕传递各处,安抚民心。这才算是暂且稳住了成都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