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宰相豆卢革又习惯性地站了出来,他捋着胡须,语气圆滑无比:“陛下,老臣愚见,皇后娘娘之言,思虑周全,实乃老成谋国之见啊。魏王殿下乃陛下亲弟,血浓于水,由他挂帅,正可显示陛下信任宗室,天下归心。郭相虽为文官,但却精通军务,战功赫赫,任招讨使亦是实至名归,可保前线军事无虞。王爷与大臣,一主一副,一象征一实务,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必能同心协力,克竟全功!此乃上佳之策,上佳之策啊!”
李存义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能暂时平息争吵的台阶,尽管他知道这并非最优解。他猛地一拍御案,带着一丝疲惫与强行做出的决断:“好了!不必再争执了!徒耗时辰!就依皇后所言!朕意已决:命魏王李存礼为西南行营都统,总领伐蜀一切军政事务,代表朕躬行天罚!命中书侍郎郭崇韬为西南行营招讨使,具体负责征伐进兵事宜,魏王需多听取郭招讨之军事建言,不得专断!王璟若,广胜军精锐,尤其是常春等善战之部将,皆归郭招讨节制,充任大军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个看似平衡的决定,实则充满了内在的张力与不公。李存礼得了主帅之名,顿时志得意满,扬眉吐气,斜眼看着郭崇韬,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与得意的混合神色。郭崇韬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胸腔剧烈起伏,但圣意已决,他无法再公然抗辩,只能极其勉强地躬身,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臣……遵旨!”
看到他心中憋闷、愤怒与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王璟若眉头紧锁,他深知李存礼的狭隘性情与郭崇韬的刚直脾气,让这样一个组合去指挥如此艰难的战役,内部隐患极大,但此刻也只能沉声应道:“臣,遵旨!”
李存义似乎也觉得这个安排有些勉强,为了弥补,又补充强调道:“另,伐蜀所需之一应兵马、钱粮、器械,户部、兵部、枢密院需通力协作,限期办妥,不得互相推诿,若有延误,严惩不贷!王璟若,你熟悉蜀地情况,又与郭招讨相善,后勤粮道保障之重任,你需多费心统筹协调,务必确保畅通无阻,前线将士若有缺粮断饷之忧,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必竭尽全力!”王璟若沉声应道,肩头感觉沉甸甸的。他知道,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刚刚开始。如何在这复杂诡异的权力格局下,调和矛盾,保障后勤,最终确保战争的胜利,将是一场比攻克剑门天险更为艰难和考验智慧的漫长博弈。
退朝后,李存礼得意洋洋,在一群趋炎附势的伶官簇拥下,谈笑风生地离去,仿佛胜利已然在握。郭崇韬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大步流星地冲出大殿,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王璟若快步跟上,在殿外白玉栏杆处追上了他。
“郭相……”王璟若低声道,语气沉重。
郭崇韬猛地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只是举起一只手摆了摆,阻止了他后面的话,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懑与深深的无奈:“王大人不必多言。陛下的心意,你我都清楚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尽力而为,盼天佑我大唐吧。只是……嘿,魏王都统,郭某招讨……”他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冷笑,那未尽之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深切担忧。
王璟若理解他的心情,沉声道:“事已至此,唯有期望郭相能以大局为重,暂且忍耐。军事谋划,征战之事,还需郭相一力担待,独撑危局。粮道后勤,辎重转运,王某必竭尽所能,日夜督促,绝不使前线将士有饥寒之苦,刃缺箭乏之困。只是……魏王处,形势比人强,还需郭相暂且虚与委蛇,万勿正面冲突,一切……一切以攻克蜀地为先!此乃国家大计,远重于个人恩怨得失。”
郭崇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尽数吐出,他转过身,看着王璟若,眼神复杂:“王大人,郭某曾在你麾下效命,也曾见过大战,岂不知其中利害?只是怕我等在前方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有人在后方却指手画脚,争功诿过,甚至暗中掣肘……若因一人之私,而毁国家大事,损数万将士性命,郭某……实在心有不甘,痛心疾首啊!罢了,罢了,如你所言,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劳王大人回去,安排各部最精锐的人马,尤其是常春所部广胜军,做好准备,随时听调。郭某此行能否成功,全仗王大人之功。”说罢向王璟若拱手一礼,“郭某还需详细推演进军路线,分配任务,时间紧迫,便先告退了。”
王璟若重重点头,随后两人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前相对一揖,各自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转身离去,背影在巨大的宫殿下显得有些渺小,却又承载着千钧重担。
而在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椒房殿内,刘玉娘正屏退左右,笑着对特意前来谢恩的李存礼说道:“恭喜王爷了!此次挂帅西征,可是天大的功劳和风光。到了蜀中,那等富庶繁华、美女如云之地,王爷正好可以……好好体察一番风土人情,也不枉辛苦一趟呢。”她语带双关,笑声轻佻,“只是,那郭崇韬、王璟若,终究并非我等心腹之人,王爷还需多加‘留意’,防着他们些,莫要让他们暗中串联,独占了功劳去,反倒让王爷白白担了主帅的名头。”
李存礼志得意满,闻言哈哈大笑,饮尽杯中美酒:“皇后娘娘放心!本王心中有数!他们不过是为本王冲锋陷阵、开山铺路的马前卒罢了!功劳,自然都是本王的!等到了成都,得了那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定挑最好的先给娘娘送来!至于郭崇韬……哼,若他识相还好,若不识相,自有他的好看!”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权力、财富和虚荣的贪婪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凯旋而归、万众瞩目的场景。
伐蜀的大幕已然强行拉开,但后唐的内部,权力的暗流与矛盾却因此次帅位之争而愈发汹涌澎湃。一支由骄横无知却名分最高的宗室亲王挂名、憋屈愤懑却不得不实干苦干的能臣负责、以及诸多心思各异、观望风色的将领组成的庞大远征军,即将踏上漫漫征途。他们的命运,以及后唐和前蜀两个政权的命运,都在这场充满内部裂痕的巨大军事冒险中,变得愈发扑朔迷离,吉凶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