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冷酷无情、近乎疯狂的旨意,如同寒冬腊月最刺骨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每个朝臣的心上,彻底碾碎了任何可能残存的异议火花,将绝对的恐惧深深植入每个人的骨髓。殿内死寂得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许多大臣深深地低下头,不敢与御座上那暴怒的帝王有任何视线接触。
那老御史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他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一声悲怆至极、意味复杂的长叹,便被如狼似虎的甲士粗暴地拖拽下去。那苍凉而绝望的叹息声,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殿廊之中,久久不散,如同一个时代里,最后一点直臣风骨与良知的悲鸣,彻底湮没在权力的铁蹄之下。
经此一吓,朝堂之上再无半点杂音。死寂之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彻底的屈服。
李存义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缓缓坐回龙椅,疲惫与暴怒交织,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他扫视着下方如同惊弓之鸟的群臣,心中那一点点因韩氏之死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和不安,彻底被维护绝对权威、杜绝一切质疑的决心所覆盖、所碾碎。他需要尽快稳定局面,彻底翻过这一页,而立刻册立刘玉娘为后,在他看来,就成了平息所有风波、让他重回那个被温柔与谄媚所包围的“正常”生活的最快捷、最有效的途径。
“众卿所奏……”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一般的决断,“……为国本计,为社稷安,朕……准了。着翰林院即刻草拟册后诏书,需文辞华美,彰显新后之贤德。礼部即日筹办册封大典,一应礼仪规制,皆需依制而行,不可有丝毫简慢,务必隆重盛大,以显国之体统,新后之尊荣。退朝!”
旨意一下,如同金科玉律,再无转圜余地。
消息迅速传出宫外,又反馈回刘玉娘宫中。当她从心腹内侍口中得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老御史被残酷处置的细节后,对着铜镜,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灿烂而冰凉的胜利笑容,那笑容深处,是膨胀到极致的野心和算计得逞后的巨大快意。“吩咐下去,”她对贴身女官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宫内各处,该打点的,加倍打点。往日那些对韩氏仍存念想的老人,该清理的,也一并清理干净。往后,这宫里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册封大典的筹备工作,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展开。礼部官员倾尽全力,调动所有资源,不敢有丝毫怠慢。整个洛阳宫城仿佛一夜之间被卷入了一场盛大庆典的漩涡,彩绸、宫灯、仪仗、礼器……一切都在为新后的加冕而忙碌,刻意冲淡着不久前的悲戚气氛。
吉日良辰,天公竟也作美,连日阴霾散去,露出秋日高远的蓝天。洛阳宫城钟鼓齐鸣,声震九霄。全套皇后卤簿仪仗陈列开来,旌旗蔽日,伞盖如云,戟槊森然,文武百官依品级着朝服,于紫宸殿外广场按班序立,场面宏大庄严,极尽帝国之威仪。
刘玉娘于后宫盛装。内穿素纱中单,外罩深青色袆衣,织绘着翚雉之形,赤质五色十二等,庄严华丽。腰系大带,佩绶、小绶、玉环、玉琚等一应俱全。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宝石生辉,沉重而尊贵。在庄重肃穆的礼乐声中,她由命妇引导,女官簇拥,一步步踏上御阶,走向那至高无上的紫宸殿。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姿态雍容华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母仪天下的端庄微笑,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匍匐跪拜的众臣,最终,落在那金光璀璨的御座和御座上那个赋予她这一切的男人身上,眼底最深处,闪烁着的是极致荣耀与无上权力终于到手的光芒,灼热而逼人。
王璟若身着朝服,立于武官班列之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却冰冷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他像一个超然物外的旁观者,冷眼看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权力加冕礼,看着那曾经身份卑贱的伶人如今披上帝国最尊贵的服饰,看着那极致的繁华与庄严如何努力掩盖其下的血腥与肮脏。他的感官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不远处,晋王李从善那极力压制却仍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那张脸上毫无血色,紧咬的牙关几乎要碎裂,低垂的眼帘下,是如同岩浆般沸腾的屈辱、悲愤与刻骨仇恨。王璟若微微侧目,一道极其严厉、冰冷如铁,却又暗含着无尽力量与告诫的眼神,如实质般递了过去。那眼神在无声地嘶吼:忍住!为了将来,必须活下去!
李从善接触到这目光,浑身剧烈一震,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将头垂得更低,将所有的嘶吼、泪水与毁灭的冲动死死逼回胸腔,唯有那宽大朝袖下紧握的双拳,指甲早已深深抠入掌心,刻出血痕,一滴殷红的血珠无声滴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迅速湮灭不见。
典礼的最高潮,是刘玉娘盈盈跪倒在御座之前,从李存义手中接过那方象征着后宫最高权力的皇后宝玺。金玉交鸣的轻微声响,在她听来却犹如世间最动听的天籁。她高举宝玺过顶,然后缓缓落下,声音清越而柔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妾刘氏,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妾定当恪守妇道,辅佐陛下,虔修内治,母仪天下,不负陛下信重,不负祖宗托付!”
李存义看着她,看着她此刻极致的美丽、尊贵与顺服,心中那一点点残存的不安与阴影,似乎也被这眩目的荣光所驱散。他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一切尘埃落定,烦恼尽消。
繁复冗长的礼仪持续了整整一日。当夜幕降临,盛大的宫宴开始,整个宫城灯火璀璨,恍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喧天盖地,觥筹交错之间,颂圣之声不绝于耳,仿佛白日那场血腥的铺垫、那场殿上的雷霆之怒、那被驱逐流放的老臣,都从未发生过。极致的狂欢与虚伪的喜庆,试图淹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