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玉娘不止一次看到,那些稍有姿色、或者仅仅是不幸被他盯上的女眷,被他或他那些同样凶神恶煞的手下,在光天化日或深更半夜,像拖牲口一样拖进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恶臭的黑暗营房。随后,里面便会传出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呜咽,以及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恐惧像带有毒刺的藤蔓,日夜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拼命把自己弄得更加肮脏不堪——将污泥涂抹在脸上、头发上,撕破本就褴褛的囚衣,蜷缩在营房最阴暗、最臭气熏天的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那点可怜的存在感,祈求厄运不要降临。
然而,命运并未放过她。一个寒风如刀、滴水成冰的冬夜,那个胡校尉带着一身浓烈的劣质酒气,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她们拥挤破败、弥漫着汗臭、霉味和绝望气息的营房。浑浊如同死鱼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黑暗中扫过一张张惊恐麻木的脸。最终,那目光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死死地盯在了缩在角落草堆里、试图用一张破草席将自己完全盖住的史玉娘身上。尽管她脸上沾满污泥,头发纠结如乱草,但那残留的、尚未完全被苦难磨灭的清秀轮廓和少女纤细的骨架,还是没能逃过那双经验丰富的、寻找发泄对象的恶毒眼睛。
“你!小贱人!给老子滚出来!”胡校尉打着酒嗝,指着她藏身的角落,声音含糊而粗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史玉娘的心口!她拼命地向后缩,恨不得把自己挤进那冰冷的土墙里,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营房里其他女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胡校尉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大步上前,粗暴地一把掀开那张破草席,如同剥开一件碍事的包装。他粗糙油腻的大手猛地抓住史玉娘枯草般纠结的头发,剧痛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装死?小娘皮还挺会躲!”校尉喷着浓烈的酒气,狞笑着凑近她满是污泥的脸,“躲什么?让爷好好疼疼你,保管比在这破地方挨饿受冻强百倍!”那满是黄牙的嘴里喷出的恶臭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拼命挣扎哭喊的史玉娘拖向门口。头皮撕裂般的剧痛和巨大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石油,瞬间淹没了她。父亲颈间的鲜血,母亲临终前冰冷绝望的眼神,流放路上堂弟被野狗撕咬的残骸,营中姐妹被拖走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所有的仇恨和屈辱在这一刻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猛烈地爆发出来!就在即将被拖出门槛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和那深入骨髓的恨意驱使着她!她猛地低头,不顾头皮几乎被撕裂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源自绝望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校尉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腕上!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直抵骨头!
“啊——!我的娘啊——!”胡校尉猝不及防,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发出一声杀猪般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下意识地、猛地松开了手,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痛得在原地直跳脚。
史玉娘趁机挣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向着营房外那无边无际的、被狂暴风雪笼罩的茫茫戈壁深处狂奔而去!身后传来胡校尉暴怒到极致的咆哮:“抓住她!给老子抓住那个小贱人!老子要扒了她的皮!”还有士兵杂乱的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昏黄摇曳的光芒在狂舞的风雪中晃动,如同索命的鬼火,紧紧追随着她单薄的身影。
寒风裹挟着坚硬如砂砾的雪粒子,像无数把飞刀狠狠割在她脸上、脖颈上、裸露的手臂上。单薄破烂、早已无法蔽体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塞外酷寒,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细针,迅速刺透皮肤,夺走她仅存的一点点可怜的体温。脚上那双破烂的草鞋在奔跑中早已不知去向,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雪地、尖锐如刀的碎石和干枯带刺的荆棘上,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又迅速被肆虐的风雪无情地掩埋。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冰冷的空气灌入,如同刀割。身后的追喊声、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在狂暴的风雪中忽明忽暗,似乎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力气在飞速地流逝,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她全部的意志。终于,史玉娘脚下一软,被一块隐藏在雪下的石头狠狠绊倒!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扑倒在冰冷彻骨的雪地里。厚厚的积雪瞬间淹没了她半张脸,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袭来,迅速渗透皮肤、肌肉、骨髓,要将她由内而外彻底冻结。她试图挣扎,四肢却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被狂暴的风雪疯狂撕扯,一点点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的深渊之中。也好…就这样吧…爹…娘…玉娘…来找你们了…也好过在那地狱里…受尽屈辱而死…风雪在耳边疯狂地呼啸,仿佛在为这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凋零的生命,唱起最后的、凄厉的挽歌。
就在史玉娘的意识如同沉入漆黑冰洋的最后一缕微光,即将彻底消散、归于永恒的寂静之际。一股奇异的、违背常理的暖意,忽然毫无征兆地包裹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那感觉如此突兀,如同沉入万丈冰窟的人突然触碰到了一泓温热的泉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拽回了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