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咚的轻响和细碎的脚步声。一股馥郁却不失清雅的异香,随着殿门的微启,悄然飘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口,一道窈窕的身影在两名宫女的簇拥下,正盈盈而立。她身着一袭天水碧的宫装,外罩月白轻纱,云鬓微松,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珠花。正是新近得宠、风头正劲的伶人刘玉娘。她似乎只是路过,并非有意闯入朝堂,此刻正微垂螓首,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姿态恭谨柔顺,带着恰到好处的、误入禁地的惶恐与不安。她眼波流转,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僵持的局面,尤其是在王璟若那如渊渟岳峙的身影和御座上脸色阴沉的帝王脸上稍作停留,随即迅速低下头去,声音清甜柔婉,带着一丝惹人怜惜的怯意:
“奴婢…奴婢不知陛下与诸位大人在议事…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奴婢这便告退…” 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玉娘且慢。”李存义的声音响起,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刘玉娘的出现,像是一股清泉,瞬间冲淡了他心头因王璟若顶撞而起的怒火与烦躁。他挥了挥手,语气竟温和了几分:“无妨。你来得正好。朕正与王卿议事,有些烦闷。你且在一旁候着,待议完事,再为朕唱一曲新排的《清平调》解乏。”
“奴婢…遵旨。”刘玉娘柔声应道,低眉顺眼地走到御座旁那张空着的绣墩边,却并未立刻坐下,只是垂手侍立,姿态谦卑到了极致,仿佛一株不胜凉风的娇柔水莲。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隐蔽的蛛丝,悄然掠过王璟若那冷硬如铁的侧脸,掠过景进那犹带愤恨的表情,最终落在李存义缓和下来的面容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而幽深的光芒,一闪而逝。
王璟若看着这一幕,看着李存义那瞬间缓和的态度,看着刘玉娘那看似无害却精准打断朝议、转移视线的登场,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绷紧到了极致!这女子…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她出现的时机、姿态、话语,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无声无息间,便已将这剑拔弩张的朝堂气氛搅动!帝王对她的偏宠,已到了公然让其旁听军国要务的地步!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他强压下翻腾的怒意与忧虑,不再看刘玉娘,目光重新转向李存义,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陛下,防备南楚、整饬财政之事,关乎国本,刻不容缓!臣所请诸事,伏望陛下圣裁!”他将话题,硬生生地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李存义看着王璟若那固执而刚硬的脸,再看看身边低眉顺眼、温婉可人的刘玉娘,心中那点因美人而起的平和瞬间又被烦躁取代。他挥了挥手,带着明显的不耐:“好了好了!王卿所奏,朕知道了!南边诸镇,就按你的意思,行文申饬,令其严加戒备!至于裁撤冗费…容朕再想想!退下吧!”他显然不想再纠缠下去,尤其不想在刘玉娘面前继续这场让他难堪的争执。
王璟若心中喟叹,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他深深一揖:“臣…遵旨。然财匮兵疲,实乃燃眉之急,万望陛下…早做圣断!”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在众臣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出了紫宸殿。那绛紫色的身影穿过殿门投下的阳光,显得格外孤直而沉重。
殿内,刘玉娘看着王璟若消失的背影,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景进则凑到御座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低声说着什么。李存义揉着眉心,神情疲惫而烦躁,偶尔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那抹温软的碧色。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王璟若走下高高的玉阶,杜厚朴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了上来。
“大人…”杜厚朴低声唤道,带着询问。
王璟若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老杜,加派人手。第一,严密监控内侍省刘安及景进一党所有采买、调拨物资之动向,尤其是涉及军械、甲胄、马匹者!凡有逾矩,即刻密报!第二,”他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查!给我仔细地查!那个刘玉娘…入宫前所有能查到的底细!尤其是…她与景进、刘安等人,究竟是何关系!”他隐隐感觉到,这看似柔弱的伶人背后,似乎牵动着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
“第三,”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却透着腐朽气息的紫宸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通知燕王,彻查自陛下登基以来发配往天德军的罪官及其家眷…无论大小,火速密报!”刘玉娘的来历,始终如同幽灵般萦绕在他脑海。
洛阳宫阙,梨园深处。丝竹管弦之声如柔滑的绸缎,在雕梁画栋间流淌,却掩盖不住一种无形的紧绷。氤氲的龙涎香气里,刘玉娘正于水榭歌台之上轻舒广袖。她身着一袭天水碧的轻纱舞衣,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启朱唇,发皓齿,一曲《霓裳羽衣》的清音,似月下幽泉,潺潺浸润着御座之上李存义的心田。帝王半眯着眼,手指随着曲调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无声敲击,连日来因冗费奏议、蜀地军报滋生的烦躁,似乎都被这柔婉得近乎虚幻的声线一点点熨帖抚平。
刘玉娘眼波流转,如春水含情,不经意间与君王目光相接,那眸子里盛着恰到好处的倾慕与一丝受宠若惊的怯意,恰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存义心湖漾开层层涟漪。他唇角微扬,一抹沉迷的笑意悄然浮现,连带着连日阴郁的眉宇都舒展了几分。
这时一旁的景进凑了上来,满脸堆笑,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陛下,今日在殿上王尚书忤逆天颜,尽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您刚刚入主这洛阳宫,龙椅还没坐热乎呢!这宫殿,您也瞧见了,破败成什么样了?梁逆留下的晦气还没散尽呢!您乃九五之尊,富有四海,难道连修个园子、听个曲子、让宫里有点活泛气儿,都成了奢靡无度了?他这又是亵渎军魂,又是动摇国本的,不知道的,还当是陛下是有多么奢靡无度呢!”他声音抑扬顿挫,极富煽动性,最后一句更是带着夸张的委屈,目光却瞟向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