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令!”常春抱拳领命,声若洪钟。他魁梧的身躯在雪地中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下土坡。他洪亮有力的号令声迅速在风雪中传播开来,指挥着广胜军各部如同精密的齿轮般迅速运转,进入各自指定的护卫位置。原本因庞大而略显散漫的队伍外围,立刻被一股无形的铁血纪律所笼罩,肃杀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简洁却透着干练气息的青篷马车,在王璟若亲卫队长沉稳的引导下,灵活地驶上了土坡,稳稳停在他身边。车帘被一只戴着皮质护腕、指节分明有力的手掀开,露出一张融合了温婉秀丽与勃勃英气的脸庞,正是王璟若的妻子——谢明君。她未施粉黛,脸颊处那束二月蓝在寒风中略显苍白,乌发简单地绾在脑后,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胡服劲装干净利落,外罩一件厚实的银狐裘,既保暖又不失飒爽。看到丈夫顶风冒雪、如标枪般凝立在土坡最高处,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递出一个裹着厚厚棉套、仍冒着丝丝热气的硕大铜壶。
“璟若,风口雪大,快喝口热姜汤驱驱寒气。你便是铁打的,这般冻着也不行。”谢明君的声音清亮悦耳,语调温柔却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和不容置疑的关切。她不仅是王璟若的贤内助,更是军中大将。当年在广胜军中,她便以副指挥使之职统领亲卫营,行事果决,武艺超群,深受将士爱戴。此次迁都,她主动请缨,负责统筹调度整个随军后勤供应体系,是王璟若不可或缺的臂膀。
王璟若那被风雪冻得线条冷硬的脸上,因妻子的到来而露出一丝真切的暖意。他接过铜壶,入手温热熨帖。“有劳娘子了。”他拔开塞子,仰头饮了一大口,辛辣中带着甘甜的暖流瞬间滑过喉咙,直抵肺腑,驱散了四肢百骸中积聚的寒意。他看向妻子,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全然的信任:“医士营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此去路途遥远,天气酷寒,风寒冻伤、水土不服者,恐怕不在少数。”
“放心吧,尚书大人。”谢明君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而沉稳的笑意,目光如炬般扫过下方绵延无尽、人头攒动的队伍,“我已将随军医士按专长和区域,分派到各主要营队和关键节点,并指定了负责人。备足了应对严寒的姜片、驱寒活络的艾草、治疗冻疮的特效膏药以及止血生肌的金疮药。还特意叮嘱了灵儿,”她朝队伍中后方一辆标记着医字旗的马车方向示意了一下,“让她多留意随行的妇孺和老弱病患。”提到挚友钟宝灵,谢明君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和无需言说的默契。钟宝灵不仅医术高明,心细如发,性格更是坚韧不拔,此刻想必正在她的“流动医馆”马车旁,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药材储备,同时安抚着那些面带忧色的随军家眷。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军中医护的细节,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踏碎了风雪,由远及近。只见杜厚朴策马如飞,疾奔上土坡。他面色冷峻如铁,身上沾染风霜的皮甲覆盖着一层薄雪,在距离王璟若数步处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扬起,落下时溅起一片雪泥。他抱拳行礼,声音沉凝如冰:“禀大人!后军辎重营西侧边缘,发现可疑踪迹!恐有宵小窥伺!”
王璟若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出鞘的利刃:“讲!细节!”
“属下率一队游骑按例巡哨至队伍西侧三里外一处废弃村落,”杜厚朴语速清晰,条理分明,显示出极佳的职业素养,“于村口断垣残壁间,发现多处新鲜的马蹄印迹,蹄铁磨损严重,形制怪异,绝非我军制式!另在一处背风的墙角下,发现一堆熄灭不久的篝火余烬,灰烬尚有余温,其中埋有半块未烧尽的粗粝面饼,观其质地纹理,酷似边军常用的那种粗粮硬饼!附近雪地上脚印杂乱,深浅不一,显是有人曾在此短暂停留窥伺,人数约在八到十人之间,随后脚印向西面山林深处遁去,踪迹被新雪覆盖,难以深追。属下已加派两队精干游骑,扩大西侧搜索范围,尤其紧盯通往山林的几处隘口,目前暂无进一步回音!”
王璟若的眉头深深蹙起。迁都队伍如此庞大,行动迟缓,如同移动的宝库和粮仓,引来觊觎是意料之中。但对方行事如此谨慎隐秘,只留下少量难以追踪的痕迹便迅速遁入山林,显然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绝非寻常流寇。这更像是……有组织的侦察或袭扰的前兆。“知道了。你处置得当。”他声音冷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决断,“传我军令:即刻增派两队精锐游骑,携带号炮,扩大西侧及西南方向搜索范围至五里,重点排查所有可供藏匿的山林、沟壑、废弃村落!严密监视!同时通令各营主官,全军进入戒备,夜间值哨人数增加一倍,口令再加一重暗语!遇不明身份者靠近队伍警戒线,先行示警,若不听劝阻或形迹可疑者……”他眼中寒光一闪,“格杀勿论!”
“末将得令!”杜厚朴沉声应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猛地一拨马头,再次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风雪之中,去传达这关系重大的命令。他魁梧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坚定,行动迅捷如豹,目光锐利似鹰,充分展现出一名沙场老兵的极高素养和时刻紧绷的警惕性。
在土坡下方,皇家队伍那金碧辉煌的核心区域。韩皇后所乘坐的玉辂副车,厚重的明黄绸缎帘幕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掀起一角。她并未向外眺望那壮阔却嘈杂的迁徙场面,目光反而越过重重车驾和人影,精准地投向了土坡上那个在风雪中如孤峰般挺拔屹立的身影——王璟若。看着他顶风冒雪,有条不紊地发布着一道道关乎万千人性命的军令,那沉稳如山的气度让韩皇后眼中的忧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深重。她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袖中贴身收藏的一枚温润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