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断裂声骤然炸响,那根碗口粗细的铁链在巨斧与攻城槌的轮番摧残下终于不堪重负。断裂的链环如同被斩首的巨蟒,沉重地砸落在血泥混杂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暗红色的泥浆。两辆关键粮车之间的连接处顿时豁开一个丈余宽的缺口,露出车阵内仓促集结的后唐守军。
“缺口!打开缺口了!杀进去!”梁军阵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前排刀盾手眼中泛着嗜血的红光,他们用盾牌抵住同伴的后背,像潮水般涌向那道狭窄的裂口。环首刀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寒芒,刀刃上未干的血迹拉出长长的红丝。
王猛的脸颊被流矢划开一道血口,他却浑然不觉。这位身经百战的校尉一把扯下破损的头盔,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金枪直!随我堵缺口!”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数十名重甲步兵立即组成人墙,他们手中的长枪组成一道死亡的荆棘,枪尖微微颤动,等待着痛饮敌血。
缺口处瞬间化作人间炼狱。盾牌相撞的闷响、刀刃入肉的闷哼、垂死者的哀嚎交织成令人胆寒的战曲。一个梁军刀盾手刚砍翻一名后唐士兵,就被三杆长枪同时贯穿胸膛。他的尸体尚未倒地,又被后续涌来的同袍踩在脚下。鲜血在泥地上汇成细流,渐渐浸润了散落的粟米,将那些金黄的颗粒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车阵中央的指挥高台上,阎宝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拔出横刀,厉声喝道:“横冲都!左翼!凿穿他们!”
早已蓄势待发的后唐骑兵闻令而动。这些精锐铁骑从隐蔽出口蜂拥而出,马蹄上特制的棱刺蹄铁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他们并未直取缺口,而是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如同黑色的闪电劈向梁军侧翼。冲在最前的骑将马槊平举,借着战马冲锋的惯性,轻易挑飞了三名梁军盾手。铁蹄过处,梁军阵型顿时大乱,原本严密的攻势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王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立即指挥士兵用备用的巨木和铁链重新封堵缺口。几名浑身浴血的民夫扛着浸水的牛皮扑向几处起火的粮车,蒸腾的白雾中传来皮肉烧焦的臭味。当夕阳再次西沉时,那道差点葬送整个车阵的缺口终于被勉强修补,只是那歪斜的车辕和染血的铁链,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
第二日的厮杀比首日更为惨烈。车阵外围的粮车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插满箭矢的车板被血染成暗褐色。每当梁军冲车撞上木墙,就会有混着碎木的鲜血从缝隙中渗出。
第三日的晨光刺破野狐峪上空的阴云时,这片战场早已化作真正的修罗地狱。成群的乌鸦在低空盘旋,它们的鸣叫与尚未死透的伤兵呻吟诡异地和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那是尸体开始腐败的征兆。疲惫如同无形的瘟疫,侵蚀着每个幸存者的意志。
贺瓌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两日的猛攻,损失了上千精锐,却依旧未能啃下这块硬骨头。他意识到,强攻硬打,代价太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野狐峪西侧一片被标注为“落魂林”的茂密林地。那里地势更加崎岖,林木丛生。
“传令…” 贺瓌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步军主力,佯攻车阵南面!声势要大!吸引阎宝注意!谢彦章!”
“末将在!” 谢彦章抱拳出列,他身上的铁甲也布满了刀痕箭孔,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命你率本部最精锐的一千‘跳荡铁骑’,卸去马铃,人衔枚,从‘落魂林’小道迂回!绕至后唐车阵西北角!那里靠近溪流,车阵防御因取水稍弱,且林木可为掩护!待我主力佯攻吸引后唐主力调动至南面,你部便如尖刀,直插其腹心!焚其粮车!乱其军心!一击…定乾坤!”
“末将遵命!”谢彦章眼中精光爆射,领命而去。
后唐车阵内,气氛同样凝重。阎宝靠在一辆粮车旁,闭目养神。连日的激战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这位后唐重将也显出了深深的疲惫。亲卫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手臂上的一道箭伤,布条勒紧时他眉头都未皱一下。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觉。
“南面!梁军主力动了!”车阵南侧传来了望手急促的示警!
阎宝霍然起身,几步登上高处。果然,远处烟尘大起,梁军的主力步卒方阵,在震天的鼓角和呐喊声中,正缓缓朝着车阵南面压来!刀盾如墙,长矛如林,气势汹汹!
“哼!黔驴技穷!还是这招!”阎宝在一旁冷哼,眼中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将军,末将请命,率金枪直主力增援南面!”一旁的王猛开口道。
阎宝此时的目光却并未完全被南面的烟尘吸引,他锐利的眼神扫过车阵西北方向那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落魂林”。林间鸟雀惊飞,隐隐有被刻意压低的金属摩擦声随风飘来。
“不!” 阎宝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洞穿迷雾的决断,“贺瓌老贼,声南击西!南面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西北!在落魂林!”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向侍立一旁的将领:“朱守殷!”
“末将在!”
“命你率横冲都最精锐的三百重骑,埋伏于车阵西北角内侧!偃旗息鼓!刀出鞘!弩上弦!准备…迎头痛击!”
“得令!”朱守殷抱拳,眼中燃烧着嗜血的战意,迅速点齐人马,无声地消失在车阵西北角的阴影中。
阎宝又看向王猛:“王猛!你率金枪直一部,增援南面!记住,稳守即可!不求退敌,只求拖住!虚张声势!把动静…给我闹大!”
“末将明白!”王猛心领神会,立刻点兵而去。
车阵南面,很快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后唐依托车阵,弓弩齐发,滚木礌石砸下,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主力尽在于此。而车阵内部,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西北角,靠近溪流的地方。几辆粮车被稍稍移开,留出一个供取水的狭窄通道。溪水潺潺,带着初春的寒意。茂密的“落魂林”边缘,距离车阵不过百步之遥。林间的阴影里,无数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那看似松懈的后唐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