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座巍峨的山峰顶端,韦一江与张紫氤并肩而立,凛冽的山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韦一江的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更显苍白。当他听到那声震彻山谷的怒吼时,眉头不由深深皱起。他久久凝视着雪狼山后山腾起的冲天火光,最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此子已成气候,不出数年,天下又将多一位宗师。”他转向身旁的张紫氤,“传令教众,暂避其锋芒。一切待我出关后再作计较。”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张紫氤独自伫立在风中,紫色的面纱下,一双明眸倒映着远处的火光。那火光越来越盛,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血色。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那哀伤如同深秋的落叶,轻轻飘落在心湖之上。最终,她缓缓转身离去,只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在洁白的积雪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很快,树梢吹落的雪花便将这最后的痕迹轻轻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安葬事宜结束后,王璟若带着众人踏遍了山崖下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拨开厚厚的积雪,翻遍每一处可能藏身的岩缝,直到夜幕低垂,星光黯淡。那一夜,他们在山上暂歇,篝火映照着每个人疲惫而哀伤的面容。第二天启程前,王璟若独自来到新起的坟茔前。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地落下,渐渐覆盖了这些新土,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座屹立西北数十年的武道圣地披上素缟。雪狼山,这个李明诚一手创建的武道圣地,就这样被风雪渐渐淹没,只留下呜咽的山风在唱着最后的挽歌。
回到丰州后,王璟若开始筹备返回晋阳的事宜。这一日,费听拓山前来求见,询问雪狼山弟子们该当如何。
王璟若沉思许久后说道:“如今雪狼山已毁,诸位同门若无去处...”他抬眼看向费听拓山,“我可以资助金银,让大家各归故里。若有愿为同门报仇者...”他声音一沉,“可入我麾下。还请费听师兄征询众人意见。”
费听拓山抱拳道:“我等早已商议过,无人愿走。”他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我们要亲手为山主和山上众人报仇!”
王璟若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如此甚好,那便这样...”他示意费听拓山近前,低声交代了一番。费听拓山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渐渐亮起希望的光芒。正是从这一刻起,日后威震天下的雪狼卫,在血与泪的洗礼中初现雏形。
随后,王璟若又亲自写了数封书信,分别发往秦王李存孝、布赫、月理朵等人处,信中明言,日后但有雪狼山商队敢来西北和草原各处行商,便就地诛杀。当信使带着诛杀令驰往四方时,曾经穿梭于丝路的雪狼商队,如今在草原各部眼中已成了和王璟若交好的投名状。而这个维系门派命脉的网络,如今正在王璟若的意志下土崩瓦解。
一切安排妥当后,大军在隆冬时节启程。途经云州时,王璟若将部分兵马交还符审统辖,自己仅率数千精锐,护送着托云的车驾向晋阳进发。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如同刻在心头的伤痕,久久难以平复。
当晋阳城高大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时,谢明君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冬日的阳光洒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她展颜一笑:“终于回家了。”
是啊,一别一年有余,自己终于再度返回后唐的都城。王璟若望着身后那些广胜军亲卫欢欣鼓舞的模样,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托云从谢明君臂弯间探出脑袋,看着那高大的城墙和城头上的旌旗,大眼睛中满是震撼,他自出生便一直在塞北,又何曾见过这般雄宏的城池?他的眼神中既有孩童般的天真好奇,又带着几分本能的畏惧。谢明君温柔地拢住他冻得通红的小手:“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家......”托云轻轻地呢喃着这个陌生而温暖的词汇,小小的手掌不自觉地抓紧了谢明君的衣袖。
返回晋阳城后,王璟若立即前往宫中缴旨。他将一年多在草原的各路战事详细呈报,又将契丹国书郑重交付,为这一趟北疆之行画上圆满的句号。后唐经此一战,一举平定了北方外患。鞑靼金帐所获和契丹国进献的财物,如同久旱之甘霖,极大地缓解了国内多年征战带来的压力。而云外草原的大胜,更使得大批被契丹虏至北疆的汉民得以重返故土。这些饱经风霜的游子归来,让代北、幽州在经历了契丹大军肆虐之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后唐同光十一年春,李存义颁下圣旨。高思敬因年老多病,获准致仕,封齐王;符审则被自云州调回,接任枢密院使;顶替他的便是新任云州刺史杨兴业。而王璟若因北疆之功,升任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兵部尚书,遥领卢龙节度使,其余差遣一应不变。
与此同时,朝廷对契丹国皇子耶律托云也做出了妥善安排。许其入国子监读书,又因其年幼,特许暂居王璟若府中。谢明君也如对月理朵承诺的那般,将托云视若己出。而王璟若在军务之余,也会亲自教导托云武艺,一如当年刘庆教导他时那样耐心细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切都似乎走入了平稳安宁的轨道。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后唐同光十一年冬,在经历了一年休整之后,李存义胸中涤荡天下的雄心再也按捺不住。凛冽的朔风掠过晋阳宫阙,也吹拂着他案头摊开的舆图。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诉说着一个帝王对统一天下的渴望。经过与心腹重臣几番密议,一道关乎全局的密令,被快马加鞭,星夜传递至黄河天险北岸——那里,是年轻骁将李珂的大营所在。
这位当年曾追随王璟若血战幽州的年轻将领,数年来如同一枚牢牢楔入黄河渡口的铁钉,率领麾下劲旅,与南岸的梁军隔河对峙。大小数十战,李珂凭借其勇猛与机变,竟未曾让梁军占得半分便宜,硬生生扼守着这条奔涌的巨龙。此刻,他正在帐中凝视着地图,眉宇间凝结着与帐外寒风同质的凝重。密令抵达时,帐内炭火正噼啪作响。李珂拆阅后,目光如炬,反复审视着冰冷的文字,指尖在“伺机而动”几个字上重重划过。他深知,休整结束,蛰伏的猛虎要出柙了,而眼前这封冻的黄河,既是天堑,也可能成为坦途——这命令,便是点燃烽火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