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前方走舸受阻,南楚大舰当即迎了上来。随着上方旗语挥动,南楚军士迅速掀开湿牛皮,挡在了大舰前方。燃烧的弩箭跨越数十丈距离后撞上湿牛皮,纷纷落入水中,未能对南楚大舰造成丝毫损伤。
湿牛皮降下之后,甲板上的抛竿显露无遗。紧接着,百余颗陶罐自抛竿上飞射而出,落在浮冰上瞬间碎裂,江水中顿时腾起一片浓雾。原来这些陶罐中装满了生石灰,遇水即沸,霎时间江面上浮起白茫茫的毒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谢子清闻到空气中那股刺眼的气味,心中一凛,知道是生石灰入水所致。此时风向略对吴军不利,他连忙传令:“速速停船!”然而,大片的烟雾已随着微风在整个江面上荡散开来,在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遮蔽视线的屏障。
南楚船队中的闫礼听着下游没了动静,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原本他看风向,那些毒瘴应当一路吹向下游吴军船队。然而,烟雾刚起,风向却突然急变,竟将这片毒瘴吹向南岸,反而遮挡了自己的视线,看不清对面谢子清的船队。
就在他思索谢子清将如何出招时,烟雾渐渐飘散,忽然间自前方漂来数百具扎草浮筏。闫礼心中一紧,担心吴军在浮筏上藏兵,连忙传令弓箭手立在船帮放箭。然而,那些草筏上并无一个吴军士卒,箭雨虽密,却只是将草人射成了刺猬。与此同时,吴军船队中的数十只赤马舟自两翼冲出,飞速贴上草筏,以草筏为盾墙,直冲南楚船队而来。
闫礼有心放火箭焚烧那些草筏,但又恐着火的草筏一旦冲入船队,定会引起大乱,因此犹豫不决。就在这片刻的迟疑中,吴军的赤马舟已在草筏的掩护下逼近。舟上的水手不断甩出飞索,硬是将草筏与南楚战船上的铁索绞在一处。
“断索!”闫礼见状,连忙大吼。各船上的南楚将士立即抡起大斧砍向飞索。然而,斧刃与飞索接触的瞬间,整条铁索轰然燃起,化作一道火索。原来谢子清早已命人将飞索以火油浸透,又以细沙混着蜂蜡填满铁索间隙。斧刃溅起的火星瞬间引燃了铁索,火焰迅速蔓延,将草筏上的火绒点燃,数百草筏顿时化作火船,冲入了南楚阵中。
闫礼一面指挥船队躲闪,一面传令走舸上前拦截。好不容易将前方火船阻住,却发现吴军战船已逼近。闫礼虽落入下风,却并不慌乱。他一声令下,主舰旗手挥动令旗,三十艘艨艟舰自船阵两翼突出。这些舰船船头包铁撞角犁开浮冰,迅速挡住吴军赤马舟去路。接着,一根又一根的拍竿被放下,包铁的木槌借着船速砸向赤马舟。数艘吴军轻舟躲闪不及,船尾的舵板被拍成碎片,打着旋儿撞上一旁的船只,沉入水中。
此时,谢子清的船队已杀到。前方的赤马舟突然散开阵型,露出后方五十艘蒙冲舰。这些蒙冲舰的船板上堆着厚厚的湿泥,上面压着许多木板。见拍竿砸落时,蒙冲舰非但不避,反而将船板迎了上去。随着南楚船上的拍竿再次砸落,阻挡的木板被砸碎,湿泥四处飞溅,下方突然露出成捆的竹枪。这些约莫三丈余长的竹枪原本被弯曲固定在船板上,拍竿击落的强大压力瞬间释放,竹枪呼啸着向南楚舰上飞去。许多南楚将士躲避不及,被竹枪射穿身体,哀嚎着倒下。
随着吴军船队与南楚船队相撞,战事达到顶峰。两军之间的种种计策已无用武之地,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拼死激斗。
吴军铁鹞船的三重铁甲撕开南楚船阵右翼,船头包铁的犀牛角形撞锤上挂着半截人体。下方薄薄的冰层在岩盐侵蚀下早已化成无数碎片,此刻在血色江水中不断起伏。
对面南楚弩手张满的绞车弩箭突然齐射,数尺长的透甲箭洞穿船头立起的三层牛皮盾,将一名吴军将官连同身后的三个军士狠狠贯穿,钉在舱板上,形成抽搐的肉串。
此时江风突然转向,竟向着上游吹去。谢子清顿时大喜,当即传令各艘吴军船上的猛火油柜纷纷推出,同时喷发。无数条火龙擦着水面横扫而过,南楚战船两侧的船舷当即燃起烈焰。原本正在操作拍竿的南楚军士瞬间变成火团,哀嚎着滚下船舷,沉入江底时冒出的气泡中还裹着焦黑皮肉。
随着南楚大船着火,江中风向再度改变,吹向下游。“火船!”闫礼挥起一刀,将跳上自己船头的一名吴军军士砍翻,一面高声吼道。
闻得军令,各船上不断有浸透桐油的竹筏被点燃后推入水中。筏头铁蒺藜扎进吴军船底的瞬间,强大的撞击力穿透船舱,飞溅的火焰顿时将舱中的猛火油引燃。江上各处轰然炸响,江水掀起数尺高的血浪,生生将那些被撞上的吴军船只船板炸开破洞。原本潜藏在水底的吴军水鬼被炸上半天,残肢断臂四散横飞。
着火的吴军大船顿时一片混乱。火光之中,无数化作火人的水手四散奔逃,拼死想要跳入水中。然而,有些人终究无法逃脱,身上燃烧的布甲带着人油不断滴落,在甲板上烙出一串焦黑的脚印,最终在离船舷数尺的距离前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此刻江面早已漂满断橹残盾。一艘大舰上的南楚钩拒手搭住一艘吴军大船,数十名南楚将士跳帮而过。然而,他们刚一落地,便被吴军抛来的渔网罩住。这些渔网上缀满鱼钩,越是挣扎越会陷入皮肉。一个南楚军士在挣扎中眼球被钩出,血淋淋地悬在颧骨上,仍旧带着渔网扑向眼前的猛火油柜。随着他撞翻油桶,滚入底舱,片刻之后舱中传出一声爆响,爆燃的气浪瞬间掀飞舱板,带着无数碎肉砸向水中。
吴军主舰上的战事同样惨烈非常。随着两支船队交汇,不断有南楚将士跳帮上船,向谢子清冲击。甲板上早已血流成河,谢明君手中长枪刺穿一名南楚军士的盾牌,又贯入其身体。她娇喝一声,将那尸体甩进人群之中。
此时谢明君的头盔早已不知所踪,散乱的秀发被血浆和汗水粘成一绺绺,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王璟若在信中寥寥数句提及过的太行陉血战。想必,当日他也是经历了这尸山血海般的厮杀,才侥幸存活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