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闻声望去,只见来人约摸四十多岁,两腮与颌下皆有一缕长髯。此人面若银盆,剑眉入鬓,高鼻薄唇,双眼细长。即便此时衣冠不整,却仍能看出其身形高大,气势不凡。瞧着其眉眼间与谢明君的相似之处,王璟若便知晓这应当是湖州郡王谢子清。
谢子清快步行至大门前,看到眼前女儿那熟悉的面容,嘴角微微抽动,不知不觉间已然泪眼朦胧。就在此时,谢明君甜甜地唤了一声:“爹。” 这才将他从失态中唤醒。谢子清连忙抹了抹眼睛,笑着说道:“过来让爹瞧瞧,这两年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谢明君闻言娇嗔道:“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能说长就长。”
谢子清哈哈大笑道:“在爹心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直至此时,谢子清才注意到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的王璟若,疑惑地看向谢明君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谢明君脸颊微红,垂首说道:“这是赵先生的弟子,如今后唐的宁远将军、广胜军都指挥使王璟若,此次是他陪女儿回来的。”
“后唐的将军?” 谢子清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上下打量起王璟若来。王璟若未曾经历过这般场面,顿感谢子清目光如电,似乎要将自己里里外外看个通透,原本拘谨的模样愈发显得紧张。
似乎察觉到父亲对王璟若的审视,谢明君赶忙站到王璟若身旁说道:“爹,难道我等要一直在门口说话吗?”
谢子清闻言连忙说道:“老夫失态,还望王将军莫怪。” 说罢命人即刻准备一桌酒席,为二人接风洗尘,自己则欲带着二人前往内堂。
此时王璟若开口道:“伯父大人,在下路过太湖时,擒获一名梁军水军探子,如今还在马上,还请伯父大人先行收押,稍后审讯。”
“梁军探子?” 谢子清侧头看向被绑在马背上面如死灰的刘润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转身唤来两名侍卫,吩咐他们将刘润生暂且送至州衙地牢关押。
见一切安排妥当,王璟若从鞍袋中取出两小坛酒和一些晋阳产的点心,呈到谢子清面前说道:“在下自晋阳而来,仓促之间未曾准备什么厚礼,仅有两坛杏花村的汾酒和晋阳城中的些许点心,还望伯父大人笑纳。”
谢子清笑道:“王将军远道而来,何必准备这些俗礼?不过这汾酒倒是有些年头未曾品尝了,稍后定要陪我多饮几杯。” 说罢带着二人进入内堂。
分宾主落座之后,谢子清开口问道:“王将军年少有为,这般年纪便能统领一军,实属不易。只是不知将军出身于哪户大族?”
王璟若恭谨地答道:“将军之称,在下实不敢当,还请伯父直呼在下名字即可。在下乃河东定州人士,先父是前义武军节度使王直。”
谢子清微微一惊,随后说道:“当年义武军兵变之事,老夫亦有所耳闻。当年王节度使与老夫也曾同朝为官,只可惜缘悭一面。如今在此处见到其子嗣,着实令老夫心生感慨,悲喜交加。” 随后又问道:“这十几年来,贤侄想必历经诸多艰险,不知如何又在后唐为官?”
王璟若遂将自家遭难后刘庆带自己逃至代州隐居乡间,又遇契丹劫掠,刘庆战死,自己被掳至塞北。逃回代州后于五台山上救了晋王李存义,因而被带回晋阳城。之后夺取武状元,这才受封统领广胜军之事详述一番,谢子清听得不住点头。
待王璟若讲完,谢子清笑道:“原来贤侄乃是后唐的武状元。不过,你的身手与小女相比如何?”
王璟若连忙说道:“小姐剑术高超,又是宗师亲传,自然比在下略胜一筹。” 说罢偷眼去瞧谢明君。
谢明君闻言嘟起嘴说道:“明明是你次次让我,如今却来讨巧?” 闻得此言,谢子清顿时放声大笑,王璟若则尴尬地摸摸鼻梁。
说话间,酒菜已然上桌。谢子清招呼二人入座,倒满酒后举杯道:“难得贤侄来湖州一趟,且在府上多住几日。先以此杯为你二人接风洗尘。”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赞道:“果然清冽甘醇,味道比起当年更胜一筹。”
王璟若和谢明君陪着饮了一杯,而后三人便谈起谢明君这两年的经历,以及在晋阳城的诸般事宜。酒至半酣,气氛正浓之时,谢子清忽然笑着问道:“贤侄此次前来,恐怕不单是为护送小女而来吧?”
王璟若未料到谢子清竟问得如此直接,但想到此次前来本就是求亲,若此时唯唯诺诺,反倒显得自己意志不坚。于是起身躬身一礼,说道:“伯父大人,在下与小姐在晋阳城相处一年有余,一同在赵先生门下求学。其间历经诸多,故而暗生情愫。此次在下前来,一是送小姐回乡探望,二是想亲见伯父,商议我与小姐之事。只是在下父母早逝,且在太湖擒获梁军探子,恐耽误湖州军中事务,故而匆忙之间未曾寻得媒人,冒昧登门,还请伯父莫怪在下唐突之罪。”
谢子清挥手示意他坐下,而后笑着说道:“唐突确实是有些唐突,老夫此生仅有明君这一颗掌上明珠。前些年虽有众多媒人上门,但老夫始终未应允。贤侄可知其中缘由?”
王璟若闻言疑惑地问道:“莫非是这些人的品貌配不上小姐?”
谢明君见二人谈起此事,不禁双颊微红,借故催菜躲开了。
见谢明君离开,谢子清笑着说道:“如今此间唯有你我二人,老夫便直言相告。前来提亲之人中,不乏豪门大族,其子弟亦有出类拔萃者,有满腹经纶之人,有武艺高强之辈,甚至拳圣萧不义也曾派人来为其侄孙求亲。但皆因一事,被老夫拒绝。”
王璟若好奇地问道:“何事?”
谢子清脸上泛起一丝柔情,缓缓说道:“明君的娘亲早逝,只剩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自小,明君有所求,老夫无不答应,唯有送她前往明州修行一事,非其所愿。至今老夫仍记得当年林宗师带她走时,她数次满脸泪痕,回首张望,眼中的不舍之意令老夫心如刀绞。然而那时盛唐气数已尽,老夫虽占据一方,却仍有朝不保夕之感。只想着有林宗师庇护,无论时局如何变幻,她都能安然度过一生。” 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