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正是省公安厅门口那炸裂的一幕。
周富仁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陈岩石的罪行。
“……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刽子手！”
“……让法律还我一个公道！”
田国富沉默地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秘书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国富才缓缓抬起头，关掉了视频。
“祁同伟……”
他从嘴里，吐出了这三个字。
别人或许以为，这只是一个冤案受害者的绝地反击。
但他知道，这背后，必然有祁同伟的影子。
这一手舆论绑架，玩得又狠又绝，完全不按官场的牌理出牌，却又刀刀致命，正中要害。
一个周富仁，不足为惧。
但一个被祁同伟当枪使，并且身后站着亿万网民的周富仁，就足以掀翻汉东这艘大船。
田国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沙瑞金书记前两天找他谈话时的情景。
“国富同志，陈岩石同志是革命前辈，为汉东的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他身上，有那个时代鲜明的烙印，看问题的方式，或许有些偏激，但他的初心，是好的。”
“对于老同志的历史问题，我们要本着尊重历史、客观公正的原则来处理。”
“这件事，纪委要把握好度，给他争取一下，做一个公正的结论。”
沙瑞金的话，说得很委婉。
但意思，再明确不过。
保陈岩石。
可现在，周富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把陈岩石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有的摄像头，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了省纪委身上。
他田国富，成了那个手握审判权的人。
保？怎么保？
……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汉东的天，都像是被周富仁那一声呐喊给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舆论彻底引爆。
从省级官媒到各大门户网站，从电视评论节目到街头巷尾的议论，所有的话题都聚焦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陈岩石。
《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画皮之下》、《程序性问题与主观性判断岂能成为冤案的挡箭牌？》、《谁来为周富仁被偷走的十二年负责？》，一篇篇措辞犀利、直指核心的评论文章，像雪片一样飞出。
曾经被媒体塑造成革命活化石、人民检察官楷模的陈岩石，一夜之间，成了伪君子、投机者、冷血刽子手的代名词。
他过去那些光辉事迹，如今被一一翻出，放在显微镜下重新解读。
每一次的为民请命，都被解读为捞取政治资本的表演，每一次的“刚正不阿”，都被认为是满足个人权力欲的偏执。
陈岩石式正义这个词，迅速火遍全网，成了对那种自以为是、以势压人的官僚做派最辛辣的讽刺。
省纪委的办公电话，成了全省最繁忙的热线。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接线员们焦头烂额，听到的全都是普通老百姓愤怒的质问和监督。
“喂！是纪委吗？陈岩石那个案子到底查不查！”
“你们要是敢包庇他，我们就去中央告你们！”
“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别想糊弄我们！”
这些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吼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省纪委大楼的上空。
陈岩石的家里，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
王馥真这几天度日如年，整个人都快垮了。
老陈被带走后就没了音讯，她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通过电视和报纸上那些刺眼的标题，来猜测丈夫的处境。
她慌了神，能想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有沙瑞金。
她颤抖着手，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瑞金啊……”电话一接通，王馥真的哭声就传了过去，“我是王阿姨啊……你陈叔叔他……他不会是那种人的，他是被冤枉的啊！”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哀求，“瑞金，你小时候最爱吃阿姨做的红烧肉了，你来家里吃顿饭吧，阿姨给你做……你帮帮我们，跟他们说说，你陈叔叔一辈子为了革命，不能到老了，还被人这么泼脏水啊……”
电话那头，沙瑞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距离感。
“王阿姨，您先别激动，注意身体。组织上正在调查，一定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既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分子。您要相信组织。”
一套完美无瑕的官话，将王馥真所有的情感诉求都挡了回去。
“至于吃饭……阿姨，我最近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等忙过这段，我一定去看望您。”
沙瑞金温和但坚决地拒绝了邀请，随后又安抚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王馥真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她知道，这扇门，也对她关上了。
沙瑞金是务实的。当陈岩石这个养父的光环，与他自己执政的稳定产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
纪委定点医院，一间被严密看守的单人病房里。
陈岩石面无血色地靠在病床上。作为省委书记的养父，即便是在被调查期间，他还是享有一些优待，比如，可以看新闻联播。
电视屏幕上，主持人正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一则关于汉东省某退休高级干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省纪委已介入调查的新闻。
画面一闪，出现了省公安厅门口，周富仁跪地哭诉的场景。
紧接着，是他自己过去在各种表彰大会上发言的照片。一张张照片，此刻都成了反讽的铁证。
陈岩石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着电视里那个声泪俱下的周富仁，看着网络评论里那些骂他是伪君子、老戏骨的留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这一生，为了什么？
为了革命，为了人民，为了他心中那杆不容玷污的阶级斗争的秤！
他付出了青春，付出了家庭，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党和人民。
可到头来，在人民的眼中，他竟然成了罪人，成了他最看不起的投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