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的轮毂是用轻便的木材打磨的,轴承处抹了特制的润滑脂,滚动时没有一点噪音。
推轮椅的是谢影,他今天换了身灰布短打,脸上抹了两道灶灰,像个刚从后厨钻出来的伙计。
苏清漪坐在轮椅上,膝盖盖着羊毛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很亮。她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瓶,里面的液体随着轮椅晃动。
百草堂门口等着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琉oli瓶。
“各位,”苏清漪的声音有些哑,但穿透力很强,“前些日子有人造谣,说我百草堂卖假药,还说我苏某人畏罪自杀。今儿个出来,就是想请大家喝碗茶。”
喝茶?
人群面面相觑。
谢影得了指令,从轮椅后的大箱子里搬出一个木桶,桶盖一掀,一股药草香混着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清心解毒汤,”苏清漪指了指木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专治最近京城里流行的心火旺,眼发黑。免费派送,不过有个规矩,只限茶商和爱喝茶的雅士领取。”
这规矩古怪,但“免费”二字很有吸引力。
几个混在人群里、眼神闪烁的汉子立刻挤了上来。他们穿着普通,但虎口处有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那是景王府暗中圈养的死士,也是如今断了药,急需寻找替代品的蛊毒宿主。
苏清漪看着那几人迫不及待地接过瓷碗,喉头上下滚动,那是长期焦虑和缺水的反应。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这汤里加了点东西。除了板蓝根和甘草,还有她从神农系统里提取的微量荧光素钠。这东西无色无味,但喝下去不出三天,饮用者的指尖一遇到汗液,就会在暗处发出蓝光。
这哪里是解毒汤,分明是给老鼠身上抹荧光粉,方便晚上抓捕。
“慢点喝,没人抢。”苏清漪温和地嘱咐了一句,看着领头的汉子一饮而尽,还舔了舔碗底。
标记完成了。
与此同时,城北大营。
夜玄凌坐在帅帐中,面前的沙盘上插满了红蓝小旗。他手里捏着那卷先帝遗诏,指腹摩挲着上面粗糙的布料纹理。
“王爷,全城九门已闭,只留了东市的运河码头。”一名副将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禀报,“按照您的吩咐,茶商的船只和车马一律放行,其他的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夜玄凌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沙盘上标着“御茶监”的位置。
“苏清漪那个女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这护城河还多。”他低声自语,“断了景王的龙井,就是逼着那条疯狗跳墙。他要想活命,就得买新茶。”
而现在整个京城,能拿出大量上品新茶的,只有那些早就被苏清漪暗中控制住的茶商。
这是一场阳谋。
“报——!”
谢影一身夜行衣冲进了帐篷。他顾不上行礼,直接将一本沾满灰尘的账册拍在桌案上。
“主子,查到了!御茶监那个姓刘的库管还没上刑就全招了。”谢影喘着粗气,指着账册夹层里的一封密信,“这根本不是什么进贡的极品龙井!那是用含有微量蛊毒孢子的茶末压制的养心茶!这三年来,皇上每天喝的根本就是慢性毒药!”
夜玄凌猛地站起身,龙渊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嗡鸣。
“而且,”谢影吞了口唾沫,手指颤抖地翻到账册末页,“您看这儿。‘每月朔日,义庄取新茶一斤’。景王自己喝的真龙井,压根不走御茶监的账,是从城外义庄那个地方运进来的!”
“义庄早已废弃,”夜玄凌眯起眼,杀气在眼底凝聚,“除非……”
“除非那是个幌子。”
帐帘被人一把掀开,苏清漪扶着门框走了进来。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摆上沾满了泥点,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那张脸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身体摇摇欲坠。
“苏清漪!”夜玄凌心头一紧,大步跨过去扶住她,“谁让你乱跑的?你的身体……”
“死不了。”苏清漪甩开他的手,踉跄着走到烛台前。
她伸出右手,几根银针赫然插在合谷穴上,那是用来强行逼汗的招数。她在烛光下摊开手掌,并没有光亮。但她随即从怀里掏出一面特殊的铜镜,透过镜面,她的指尖赫然呈现出几道清晰的蓝色荧光轨迹。
“我去了一趟东市茶肆。”苏清漪喘着气,声音虚弱,“扮作落魄药娘,往那个负责运送‘义庄专供’的车夫身上蹭了一下。这荧光粉沾上了就洗不掉,除非他把那层皮扒下来。”
她将手里那张地图拍在桌上,指尖颤抖地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城南一处早已荒废的染坊。
“荧光轨迹到这就断了。”苏清漪眼前阵阵发黑,却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那车夫进了这染坊就没再出来。而且……我在染坊外墙的夹缝里,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夜玄凌眉头紧锁:“什么味道?”
“腌咸菜味儿。”苏清漪扯了扯嘴角,“那是宫里老嬷嬷才有的习惯,用雪里蕻腌渍的老卤。我查过宫里的旧档,当年伺候过药妃娘娘的掌事姑姑柳氏,最擅长做的就是这道小菜。”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彻底向后倒去。
夜玄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怀里的女人轻飘飘的,体温却烫得吓人。这是强行透支精力的代价。
夜玄凌看着她手里紧攥的那张染坊图纸,图纸角落有一行淡墨,写着“药妃旧婢居此”。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柳嬷嬷。那个在当年药妃难产之夜突然失踪,据说卷了宫中细软跑路的老宫女。原来她没跑,而是躲在京城的下水道里活了这么多年。
“传令。”夜玄凌的声音很冷,他轻轻将苏清漪放在行军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动作温柔得与他的语气截然相反。“神机营听令,今夜子时,包围城南染坊。围而不攻,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更不许放出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本王要活口。更要让她醒来后,能亲手审那个老东西。”
深夜,月黑风高。
城南那片废弃的染坊静静地矗立在荒草丛中。几口巨大的染缸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里,缸底干涸的染料结成了黑红色的硬块,像凝固的陈血。
数十名黑衣暗卫如同幽灵般贴上了染坊的高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玄凌抱着昏迷不醒的苏清漪,无声地落在了染坊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上。
这里安静得诡异,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发出的呜呜声。
就在这时,染坊地下深处,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
那是粗糙的麻绳在反复揉搓的声音。
苏清漪的睫毛颤了颤,在昏迷中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
夜玄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随后给谢影打了个手势。谢影会意,轻轻撬开了通往地窖的那扇腐朽木门。一股陈腐的气息夹杂着熟悉的腌菜酸味扑面而来。
而在那漆黑幽深的地窖深处,一点豆大的油灯光亮摇曳着,将一个佝偻的影子投射在满是霉斑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