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屑碎裂的脆响还在耳边,漫天飞舞的冰末像一场迟来的大雪,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苏清漪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她看清了霍铮一剑斩开的崖壁,那是一块大到离谱的青灰石壁,表面光滑如镜,在江边微弱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清漪的目光一凝,石壁上竟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
《温髓篇》。
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都和她右腿断骨处赤霜蔓延出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满墙的经文,就好像是从她自己骨头上拓印下来的一样。
这什么情况?买一送一,骨折还附赠大型户外广告牌?
“假经真经,皆由胜者书写!”
江心传来裴砚之嚣张的声音。
苏清漪的思绪被猛的拉回,只见裴砚之奋力掷出手中的火把,那团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弧线,精准的砸向药碾石壁。
苏清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火把撞上石壁的瞬间,并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反而像撞进水里一样,“噗”的一声就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
裴砚之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沅动了。
哑女高高举起手中的铜镜,对准石壁。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角度,一道微弱的光线便被折射到石壁一处不起眼的缝隙里。
苏清漪顺着光看去,石缝中竟然长着一丛湿漉漉的青苔。
苔藓上,几颗晶莹的露珠正缓缓滚落。
每一颗露珠里,都清晰的映出了苏清漪自己的脸,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错愕微笑。
钥匙……
林嬷嬷的话,她爹的遗言,还有吴婆子和沈婆子的嘱托,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都连了起来。
药匣是开人心的钥匙。
而她的骨头,是开这堵墙的钥匙。
苏清漪拖着那条还带着僵硬的右腿,一瘸一拐的朝崖壁走去。碎石和冰渣硌着脚底,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停在石壁前,目光锁定在墙体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那形状,和她掌心那枚残破古锁正好契合。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一翻,那把划伤过自己的柳叶刀再次出现。
这一次,刀锋没有对准手腕,而是沿着右腿膝盖下方,狠狠的插了进去。
没有流血,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苏清漪咬着牙,硬生生的从自己腿骨上,撬下了一小截被寒毒侵蚀得最深,已经坏死的断骨。
那截骨头离体的瞬间,她掌心那枚与青苔孢子共生的残锁,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发出一阵嗡鸣。
苏清漪攥紧那截还带着体温的断骨,像拿着一把钥匙,猛的按进了石壁中心的凹槽里。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下一秒,整座药碾石壁发出一阵轰鸣,缓缓转动起来。
“轰隆隆——”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一股精纯的热雾从地底喷涌而出,带着泥土和草药的芬芳。
雾气所过之处,石缝中的青苔像是打了激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化作无数坚韧的绿色藤蔓,铺天盖地的缠向江心的那艘小舟。
裴砚之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下令砍断藤蔓,他船上堆积如山的《玄枢》假经拓本,在接触到热雾的瞬间,竟“呼”的一下无火自燃。
熊熊烈火中,一行行苍劲的金色大字在虚空中显现,每一个字都带着焚尽万物的怒火。
“篡经者,骨为薪。”
骗子活该被当柴烧。苏清漪扯了扯嘴角,这报应,够爽。
崖壁边,铁匠鲁三粗糙的大手抚过石壁上因转动而显露出的另一幅图样,那是一张西山矿脉图。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激动的满脸通红,猛的将自己虎口划破,把血按在图上一道裂缝里。
“西山玄铁矿下……埋着百草堂初代药炉!”
与此同时,老药童陈伯也冲了过来,他伸出自己那根残缺的断指,蘸着甲胄上蒸腾的青雾,在石壁一角飞快写下四个字。
温髓归元。
字迹刚一成型,石壁的笔画之下,竟真的破石钻出一株翠绿的嫩芽。
嫩芽飞速生长,向上托起了一尊巴掌大小,由青光构成的微型药鼎。
鼎内青雾翻滚,凝聚成四个古朴的篆字——百工药契。
那四个字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霍铮的甲心。
霍铮身上的战甲青光暴涨,胸口的春字金篆脱离甲胄,化作一道纯粹的生命暖流,瞬间灌入苏清漪的右腿。
那股要将她冻成冰雕的赤霜,在这股暖流下如同积雪遇上骄阳,飞速消融褪去,最后只在她膝盖上,留下了一道藤蔓般的浅青色印记。
腿上的力量彻底回来了。
霍铮大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肩甲上的青雾缭绕不散。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从石壁的青苔上,捧起几滴滚烫的露珠,递到苏清漪面前。
“从此,此甲只为护你,渡这寒渊。”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苏清漪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心那片翻腾的雾气猛的炸开。
一道人影,踏着浓雾,一步步从江心走了出来。
夜玄凌。
他手中托着一页薄如蝉翼的金箔,正是《玄枢》缺失的末页。
金箔的背面,一行清秀熟悉的小字,像一把钥匙,捅开了苏清漪记忆最深处的锁。
是她这具身体母亲的笔迹。
“医者无界,药即众生。”
原来如此。医者的心中,本就该装着众生。
苏清漪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她猛的攥紧拳头,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可就在她五指收拢的瞬间,指尖却触到了一卷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摊开手,一卷由金丝捆绑的密诏,不知何时已静静躺在她掌心。
与此同时,一阵寒意从脚踝处传来,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缓缓向上攀爬。
一道赤金色的锁链虚影,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