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铜镜被塞进袖袋时,镜面的白霜融化成水,冰的苏清漪手腕一抖。
冷意还没散去,皇陵深处便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跑!”夜玄凌这字刚出口,脚下的大地就开始剧烈震颤。
苏清漪只来得及拽住谢昭宁那只还在淌血的手,三人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被甩出了地宫。
就在他们冲出断龙石的瞬间,身后的巨大地下空腔彻底塌陷,连带着先帝那不知道用什么黑科技悬浮的水晶棺,一同化为乌有。
然而,更大的动静在外面。
那三百个原本装着陈年药渣的破陶罐,大概是由于共振,终于在一个呼吸间集体炸开。
砰!砰!砰!砰!
这声音不像爆炸,更像无数个被压抑多年的冤魂在那一刻同时敲碎了头骨。
三百声脆响连成一片,炸出一场漫天大雪。
漫天飞舞的,是无数的纸张。
飞出的是无数手稿,纸张泛黄,页角残缺,甚至还带着被虫蛀过的孔洞。它们在皇陵阴冷的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场盛大的纸钱祭奠。
苏清漪抬手挥开一张糊在脸上的废纸,刚想吐槽这先帝是不是有囤积癖,目光却猛的凝固在那张纸的页眉上。
那墨迹居然还没干透。
这墨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汁调配的,历经二十年不干,接触空气后反而显出血一般的殷红。
纸上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狂放,笔画间满是挣扎与扭曲:
【若夜氏血脉不绝,则摄政王体内之毒,当以百草堂药神之血为引。】
苏清漪的瞳孔缩紧。
这情节偏离了原着。
作为原作者,她很清楚自己当初设定的夜玄凌中毒是由于宫斗,解药是天山雪莲加女主光环。
但这行字,分明是她当初写大纲时觉得狗血又虐主而亲手删掉的废案。
“夜玄凌母妃乃百草堂末代药王,因拒献药神骨被先帝鸩杀。”
这段记忆像一颗子弹击中了苏清漪的眉心。
她猛的抬头,死死的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夜玄凌。
男人依旧是一身玄甲,冷如一块万年不化的黑冰。
但在那被气浪撕裂的袖口下,他裸露出的手腕上,那道一直被世人传说是杀戮过多遭天谴的银色魔纹,此刻正在疯狂的搏动。
那道银纹是药王血脉在遇到同源力量时,产生的剧烈排异反应。
“百草堂不是商号……”
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从废墟高处传来。
断了半截墙头的祭台上,吴婆子拄着拐杖,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她手里的拐杖尖端正在融化,滴落下一滴滴金色的浓稠液体。
那是金液药浆,百草堂极为珍稀的秘药,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此刻却像不要钱一样滴在地上。
金液落地,与之前谢昭宁玉珏碎裂流出的绿色荧光交融在一起。
呲——
一阵青烟腾空而起,没有随风散去,反而诡异的凝结成了一幅动态的黑白画面。
画面里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雪夜。
一个只有七岁的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孝服,跪在一口巨大的青铜鼎前。
他的手太小,捧不住那个巨大的骨灰坛,干脆把坛子抱在怀里,像在哄睡一个婴儿。
然后,他把那坛骨灰,一点一点,倒进了还在燃烧的鼎座里。
那骨灰里混杂着未烧尽的指骨,指骨上还套着一枚被烧变形的百草堂掌柜指环。
在那座鼎的旁边,被打开的冰棺里,躺着的女人面色青紫,后颈处一块被剥离了皮肉的伤口格外醒目——那里本该长着药神骨。
“殿下七岁……”
一直沉默的铁匠鲁三突然跪了下去,手里的大铁锤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殿下七岁,为了保全百草堂最后的根基,亲手将母妃骨灰封入药鼎,这才骗过了先帝的眼睛!”
鲁三仰天嘶吼,眼角崩裂出血泪:“百草堂就是一个幌子!它其实是药冢,是摄政王母妃的坟!”
风声骤停。
苏清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所有的逻辑都通了。
夜玄凌为何一直针对百草堂却又暗中保护?
他对医药为何如此精通却又厌恶至极?
原主那个渣爹又为何对百草堂的传承一窍不通?
因为真正的百草堂,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空壳。
“咳……咳咳……”
趴在地上的谢昭宁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颈后那个刚刚愈合的壬午·百草烙印突然像通了电一样亮起金光。
那光芒不像是祝福,更像一道正在收紧的枷锁,勒的她呼吸困难。
嗡——
一声清越的蜂鸣从她袖中传出。
几枚淬了毒的银针自动飞出,悬浮在她面前。
但这次,这些平日里杀人无形的暗器并未指向任何人。
针尾那精细的云纹正在高频的震动,与夜玄凌腕上的银纹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净心引……”
谢昭宁看着那些不受控制的银针,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这东西是药王殿用来平复心魔的理疗针。”她一边流泪一边笑,神情扭曲,“所以我每次想杀你,心口都会痛……原来是这针在提醒我,我就是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她是被先帝制造出来的容器,体内种着蛊,手里拿着克制蛊毒的针,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既然是笑话,那就笑完收场。”
夜玄凌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一步步走过满地狼藉,脚下的皮靴无情的踏碎了那张写着“母妃”二字的残页。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弥漫的三色药雾像是找到了归宿,疯狂的涌入他腕间的银纹之中。
刷!
夜玄凌身后,那三百名一直静默如山的玄甲军同时有了动作。
三百只左手齐刷刷的举起,摘下头盔。
苏清漪倒吸一口凉气。
这三百个铁血汉子,每个人的左腕上都有一道淡银色的细纹。
虽然不如夜玄凌的那样清晰暴虐,但那纹路的走势完全一致。
“这是用当年那些药渣混着金粉刺进去的伪纹。”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苏清漪脑海中炸响:【检测到大规模群体给药反应。这纹身是以身为鼎,用三百人的气血替一个人分担毒性。】
所以夜玄凌能活到现在,是靠着这三百个兄弟在替他分担毒性。
但现在,那个平衡被打破了。
夜玄凌腕上的真纹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银光,那光芒如同一把利剑,直直贯穿了他的心口。
“噗——”
一口黑血喷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狰狞的黑雾。
黑雾翻滚扭曲,渐渐凝聚成一张老人的脸。
那张脸满是褶皱,眼神阴鸷,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正是先帝。
“逆子。”
那黑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你母妃以命护鼎,那一身傲骨烧成了灰都不肯低头。朕就在想,她的儿子会不会也这么硬?”
“二十年了,你靠着这些废料残渣苟延残喘,现在居然让个外人染指百草堂的秘密?”
先帝的虚影在狂笑,笑声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既然你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你!”
黑雾猛的膨胀,化作无数条毒蛇般的触手,狠狠的扎向夜玄凌的心口。
那是帝王蛊最后的反扑。
它要让这个不听话的宿主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夜玄凌没躲。
在这个瞬间,他体内的毒素全面爆发,让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清漪动了。
【叮!警告!警告!】
【检测到唯一绑定宿主(夜玄凌)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系统底层逻辑触发:权衡提纯协议启动!】
苏清漪眼前的系统界面瞬间变得血红一片,无数繁杂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刷过。
【当前场景权重计算中……】
【摄政王(∞)】
【药神骨承载体(1.0)】
【计算结果:建议宿主立刻进行体液交换干预!】
“什么鬼建议?”苏清漪差点没被气笑,“这时候让我跟他接吻?”
【更正:是以青黛雪膏为基底,通过宿主高浓度活性酶唾液进行稀释,可将药效倍数提升至无限大。】
【简单来说:你的口水是特级催化剂。】
行吧,话糙理不糙。
苏清漪摸向腰间,那里挂着最后一瓶之前提纯出来的特级青黛雪膏。
那是她本来打算留着给自己保命用的。
“这买卖亏大了。”
苏清漪低骂一声,脚下一蹬,整个人像只灵巧的狸猫冲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一个滑铲,堪堪避开那些黑雾触手,直接滑到了夜玄凌面前。
男人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显示他还活着。
那张总是说着刻薄话的薄唇此刻紧紧抿着,透着一股执拗。
“喂,醒醒。”
苏清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半提起来。
夜玄凌勉强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涣散无光,看人的眼神像在看遥远的幻象。
“都要死了还装什么酷?”
苏清漪单手用大拇指挑开瓷瓶的木塞,一股清冽至极的药香瞬间冲淡了周围的血腥气。
那是她用系统提纯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成果,每一滴都价值连城。
她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含了一口药膏在嘴里。
冰凉,微苦,带着一丝薄荷的辛辣。
然后,苏清漪捏住夜玄凌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殿下,忍着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毒太刁钻,光吃药不管用,得加点我的独门配方。”
苏清漪低下头,那双总是带着三分讥笑七分凉薄的桃花眼,此刻却清亮的吓人。
夜玄凌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意识模糊中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像……就像那个雪夜,那个抱着骨灰坛的男孩,第一次在绝望中抬起头,看到了一束穿透黑暗的光。
苏清漪的唇停在他的唇上一寸,她手中的瓶口倾斜,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瓶口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