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腥臭味儿不仅钻鼻子,还往骨头缝里渗。
苏清漪拖着两脚泥水跨进百草堂后厨,她浑身湿透,神情冰冷。门口的小学徒刚想上前阻拦,就被她看得一哆嗦,吓得一屁股墩在地上,手里刚择了一半的黄芪撒了一地。
“去前堂守着,天塌下来也别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她的声音嘶哑又干涩。
苏清漪随手把后厨大门一关,门栓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眼前这口老灶台,用了得有五六十年了。
青砖被烟火熏得漆黑油亮,灶神爷那张红纸画像早就斑驳的看不清眉眼,只剩下一张贪吃的大嘴。
“都说灶王爷上天言好事,我看你是只吞香火不干活。”
苏清漪冷笑一声,右手那把还没干透的手术刀猛的扎进砖缝。
她手腕一拧,系统强化的力道瞬间爆发。
“轰!”
半人高的灶台塌了半边。
尘土飞扬里,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
灶膛最深处,那些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草木灰,因为常年受热和潮气侵蚀,竟然板结成了一层层的薄片。
每一层灰里,都夹杂着还没烧尽的祈愿。
谁家孩子发热想求一碗符水,谁家老娘咳血盼着神仙显灵。
这些灰烬里,承载了几代苏州百姓的祈愿与性命。
【检测到高浓度民愿信仰载体。】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冰冷依旧。
【条件达成。“灶火提纯·民愿赋形”已解锁,启用需消耗宿主核心记忆碎片一段。】
“核心记忆?”苏清漪挑了挑眉,手里的刀没停,在左手腕脉上一拉。
血珠子滚落,滴在那堆灰白的灶灰上。
那血珠并未渗入灰中,反而悬浮其上,滴溜溜的转动着,最后把下面那层灰给染透了,映出一个个跪地磕头的人影。
“换。”
她答应的干脆,脑子里的记忆太多,有些没什么用。
【交易成立。抹除目标:启蒙恩师陈九龄相关数据。】
苏清漪愣了一下。
脑海深处,那个总是拿着戒尺敲她手心、教她辨识百草的老中医面孔,迅速变得模糊,五官扭曲、溶解,最终彻底消失。
心里似乎缺了一块。
“陈……谁来着?”
她呢喃了一句,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忘了就忘了,活人总不能让死人绊住脚。
只要这些方子还在,记得谁教的又有什么要紧?
那堆吸了血的灶灰突然无风自旋,在半空中聚成一个半透明的胖老头虚影,手里捧着一个还在跳动的心脏。
苏清漪眼疾手快,抄起地上最完整的一块灶心砖,猛的拍向那虚影。
“给我下来干活!”
“啪!”
虚影溃散,尽数没入砖内。
那块黑色的青砖瞬间变得通红,正中间的百字迸发金光,热得周围空气都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前堂传来的喧闹声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妖女害人!毁我灶君庙风水,今日若不烧了这百草堂,这瘟疫就要屠城了!”
慧真大师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进来,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语调。
苏清漪把那块滚烫的灶砖往怀里一揣,那热度刚好抵消了她体内的寒气。
推开前堂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府衙外的广场上,黑压压全是人。
慧真站在高台上,那件满是补丁的僧袍此刻看着倒有几分气度,手里的拂尘连连挥动。
“苏施主,你一身尸气,是去了江边动了镇物!”慧真指着苏清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交出你从江底带出来的东西,贫僧还能为你超度一二。”
他手腕上那块残缺的玉珏正在微微发颤。
那是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夜玄凌身上那块碎玉的味道。
苏清漪没搭理慧真,径直走到人群中间。
那里有个妇人正抱着个面色青紫的孩子哭得背过气去,孩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看就没了进气。
“借个火。”
她这话是对着周围百姓说的。
没人敢动。
苏清漪也不恼,把那块灶砖往地上一搁。
“百草堂今日不开方,只炼丹。”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从灶膛里抓出的纸钱灰,随手洒在砖上。
“呼——”
没有柴,没有油。
那块砖上突然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苗。
这火不烤人,反而带着一股子让人心静的饭菜香。
周围几个手里还攥着求神纸钱的百姓神情恍惚,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纸钱递了过去。
纸钱入火,火光大盛。
苏清漪手指翻飞,在那幽蓝的火焰里虚虚一抓。
三颗金灿灿、只有米粒大小的丸药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那金丸是高度提纯的信仰力和药力结晶而成。
“张嘴。”
她捏开那孩子的下巴,把药丸弹了进去。
妇人吓傻了,刚要尖叫,怀里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哇!”
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里面竟然裹着细碎的金屑。
原本紫胀的小脸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那孩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抓起地上那点剩下的灶灰就往脸上抹,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香……灶王爷给糖吃……”
人群炸了。
“活了!真活了!”
“这是神迹!这是真神迹啊!”
刚才还拿着棍棒要砸店的百姓,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连旁边那一排手持水火棍维持秩序的皂隶都看呆了。
其中一个手抖的厉害,手里那根用了十几年的杀威棒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漆皮崩裂。
一簇嫩绿的青苔,竟然从那根黑漆漆的棍头上长了出来,迎风招展。
慧真脸色惨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妖术……这是障眼法!”
他慌乱的从袖子里掏出那筒以此敛财的《灶君药签》,“大家别信她!我有神谕!我有……”
话没说完,那筒竹签突然在他手里剧烈震动起来。
“哗啦!”
签筒炸裂。
漫天飞舞的竹签悬浮在空中,自动排列成行。
每一根签文上原本刻着的“大吉”“平安”“消灾”字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鲜红的血手印。
血印淡去,露出下面原本被刻意遮盖的字迹:
“紫菀三钱,百部二钱,炙甘草一钱……”
“麻黄去节,杏仁去皮尖,石膏碎……”
那些晦涩难懂的签文,此刻变成了一张张清清楚楚的药方!
慧真死死盯着那些悬浮的竹签,满脸惊恐。
这方子……这方子正是三年前,这苏家丫头还没疯癫时,写在那本被世人嘲笑的《杂病论》里的!
他一直以为那是天书,偷来改了名字骗钱,怎么……怎么会显形?
苏清漪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府衙大堂那根高耸的横梁。
那里,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贴在暗处。
谢影手里正捏着最后一张从签筒里拓印下来的纸条,看着竹筐底下那三百根背面染血的签文,后背一阵发凉。
他这才明白,这些药签是苏清漪三年前就布下的局。
“大师,”苏清漪往前走了一步,那块幽蓝的灶砖还悬在她身侧,映得她那张脸半明半暗,“这灶王爷到底是姓苏还是姓秃,咱们是不是得好好说道说道?”
慧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拂尘断成了两截。
角落里,一直没敢吭声的小香童小满,趁着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子。
布袋子里装的,是他刚才趁乱从灶台缝隙里抠出的最后一点灶灰。
他本来想留着给自己那瞎眼的老娘冲水喝。
可此时,那个布袋子正在他手心里微微蠕动。
小满吓得手一哆嗦,袋口松开了一条缝。
没有风。
但他分明听见了一阵极其细微的振翅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