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扬起,一声尖锐的嘶吼就撕裂了空气。
“感人,真是太感人。”
裴砚之站在高台上,将手中的琉璃残灯举过头顶。
那昏黄的灯火毫无征兆的窜起半尺高,焰心由黄转蓝,像一只眼睛冷冷的窥视着下方。
一股恶臭顺风飘来。
那是脂肪在高温下焦化,混合着陈年草药发酵的味道,油腻的气息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苏清漪,你闻到了吗?”裴砚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陶醉神色,“这灯油里,有你父亲当年的心头血,也有药奴营那三百个短命鬼熬出来的膏脂。本来还差点火候,但既然你这真主来了……”
他猛地将手指伸进灯罩,狠狠一搅。
滋啦。
指尖皮肉烧焦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的笑容反而咧的更大:“那就再燃真主之血,助九转丹成!”
话音刚落,原本死寂的观星台四周,突然涌动起黑压压的人潮。
那是陈伯。
那个平日里只会在百草堂后门讨剩饭,笑得一脸褶子的乞丐头子,此刻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在他身后,数百名乞丐,或者说数百具行走的活尸,像潮水一样漫过了警戒线。
他们没有攻击,也没有撕咬。
他们只是整齐划一的张开了嘴。
“咳——!”
数百人同时咳嗽,声浪震的观星台的护栏都在颤抖。
随着这一声咳嗽,大团紫色的粘稠物质被喷吐出来。
那是活着的,蠕动的紫斑苔藓。
它们落地生根,疯狂蔓延,像是给汉白玉的地面铺上了一层紫色的地毯。
地面上原本亮起的金色脉络,瞬间被这层恶心的紫色覆盖和吞噬。
苏清漪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脑海中系统的警报疯狂闪烁:【空气中微生物含量超标400%!检测到高活性致幻孢子!】
她猛地推开夜玄凌,视线死死锁定冲在最前面的陈伯。
不对劲。
这不只是瘟疫。
她的视线扫过陈伯因为用力咳嗽而暴起的脖颈。
在那层污垢和皱纹之下,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金线深深勒进肉里,几乎要切断颈动脉。
再看后面那群乞丐,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有同样的勒痕。
这哪里是病人,这分明是一群提线木偶!
“这就是你的底牌?”苏清漪冷笑一声,脚尖在地面一点,不退反进,身形直接扑向了浑身长满紫斑的陈伯。
“清漪!”夜玄凌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他强忍着体内那股要把内脏都绞碎的剧痛,单手结印,仅剩的最后一道白光化作护盾,死死罩在苏清漪身后。
苏清漪根本没管身后的防御,她一把扣住陈伯的脉门,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接撕开了陈伯胸前那件破烂的棉袄。
嘶啦——
布帛碎裂,露出的并不是干瘪的胸膛。
陈伯的心口位置,竟然被人挖去了一块肉,嵌入了一个青铜质地的微型药碾!
那药碾早已锈迹斑斑,碾槽里填满了一层暗金色的粉末,正随着陈伯每一次剧烈的心跳,一点点渗入他的血液循环。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跟在后面的阿砚看得头皮发麻。
苏清漪的瞳孔骤然一缩。
系统面板上,那行红字触目惊心:【成分解析:高浓度龙髓残渣+人血红细胞酵素。判定:生物催化剂。】
“他们不是患者。”苏清漪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是药引!是用活人的心跳做动力,把龙髓残渣泵入全身,催化紫斑嗽变异的培养皿!”
裴砚之在高台上抚掌大笑:“看出来了?可惜晚了!只要这些药引全部炸裂,整个京城就是一座巨大的炼丹炉!”
“想炼丹?问过我的手术刀了吗!”
苏清漪厉喝一声,指尖银芒一闪。
但有人比她更快。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仵作突然卸下了背上那个沉重的枣木药箱。
咔哒。
机簧弹开。
三百张画着符文的金嘴脸谱,像是被惊扰的蝙蝠群,呼啸着从箱子里飞了出来。
“以傩驱疫,以律镇邪!”
陆仵作那张总是没表情的脸上,此刻竟透着股庄严。
那些脸谱悬浮在半空,三百张嘴同时张合,发出一阵古老晦涩的诵经声——《疫禁律》。
声浪如钟,硬生生压制住了乞丐们的咳嗽声。
“别念了!那是声波干扰,治标不治本!”阿砚急得直跺脚,他猛地看向苏清漪,“姐姐,借个火!”
没等苏清漪反应过来,阿砚竟然一头撞向了那个敞开的药箱。
滋滋滋——
他胸前那片刚刚剥离过人皮经文的血肉,此刻再次亮起金光。
那是刻在他骨头上的《百草心诀》!
金色的纹路像是活了一样,脱离他的身体,化作无数条金色的锁链,精准的缠绕在每一张金嘴脸谱之上。
原本只是死物的脸谱,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破!”
阿砚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啪!啪!啪!
空气中传来一连串爆竹般的脆响。
那缠绕在乞丐们眼球里的金线,在这一瞬间齐齐崩断。
陈伯浑身一颤,眼中那层浑浊的紫色褪去,露出了一丝清明。
他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苏清漪,张了张嘴:“苏……苏掌柜?我这是……怎么了?”
所有的乞丐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咳嗽,像是一群大梦初醒的迷路人。
“好机会!”
苏清漪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起裴砚之放在护栏边的琉璃残灯。
她抬手在自己额角的伤疤上一抹,抠下一块还带着血丝的焦黑痂皮,直接弹入了灯芯之中。
“既然这灯是用苏家人的血点的,那就让你看看,真正的苏家血脉到底能照出什么牛鬼蛇神!”
轰——!
那一小块痂皮落入灯油,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幽蓝的灯焰瞬间暴涨三尺,颜色由蓝转白,亮得刺眼。
这光芒没有照向别处,而是笔直的打在了阿砚的身上。
在那个刚刚还在吐血的少年皮肤上,突然浮现出一副完整得令人窒息的经脉图。
那是真正的疫脉图。
图上,所有的紫斑光点并没有汇聚在地宫,也没有指向观星台,而是顺着一条隐秘的地下暗河,蜿蜒向北,最终停留在了一座宏伟的地标之上。
皇陵。
更准确的说,是皇陵地宫深处,那口号称早已封死的先帝陪葬药椁。
“居然……在那儿?”夜玄凌撑着身体,眼中满是震惊,“父皇当年并未入葬,那是空棺……”
“不,那是活棺。”苏清漪看着那副图,脑海中所有的线索瞬间连成一线,“先帝根本没有死!他假死入椁,把自己做成了最后一道封印,就为了守住那颗九转龙髓丹!”
真相大白。
这根本是一场延续了两代人,关于长生与权力的扭曲赌局。
高台之上,裴砚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计划被当众揭穿,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容扭曲成了一副丑陋的面具。
“被发现了啊……真是没意思。”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袍角上那块绣满紫斑纹样的布料。
“既然剧本没法演了,那就掀桌子吧。”
他伸手撕下那块布料,想都没想,直接塞进了嘴里,用力咀嚼,吞咽。
咕咚。
一声闷响。
裴砚之的身体猛地膨胀起来,皮肤寸寸皲裂,但他并没有死,反而从那些裂口里喷出了漫天的血雾。
“都别活了……既然识破了,那就让全城百姓……一起祭丹!”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
那漫天的血雾并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场腥甜的红雨,洋洋洒洒的落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红雨落地,异变陡生。
观星台下的泥土里,那些原本只是趴在地上的紫斑苔藓,像是吃了激素一样疯狂生长。
眨眼之间,一棵棵半人高的紫斑树拔地而起。
而更恐怖的是,在那些树干的中心,竟然缓缓开出了一朵朵色彩艳丽的花。
花蕊正中,长着一张张微缩的人脸。
那是刚死的沈婆子,是药奴营无名的枯骨,甚至还有刚刚恢复神智的陈伯。
“药神……救我……”
“好疼啊……苏大夫……救救我……”
千万朵人脸花同时开口,凄厉的哀嚎汇聚成一股声浪,朝着苏清漪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苏清漪握着银针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看着这满城的哭嚎,听着那一声声呼救,眼底最后那一丝温度彻底消失了。
“救?”
她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尖锐而冰冷的弧度。
“你们要的不是救赎,是想逼我成魔。”
风雨欲来,那紫色的树林还在疯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天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