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站在走廊拐角,手还搭在楼梯扶手上。他刚才说话太急,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低年级学生从楼下经过。他没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呼吸慢慢平下来。
教室门开着,风吹得窗帘晃了一下。他转身走回去,把书包放在座位上,从夹层抽出一本旧笔记本。封面有折痕,边角卷起,里面是他过去写过的所有帖子草稿。他一页页翻,看到自己第一次发“我讨厌被叫差生”那天的记录。字迹潦草,句子断断续续,但每一个词都是真的。
他打开手机邮箱,找到那封邮件。标题是“国际青年写作计划邀请函”,发件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他点开看了第三遍。要求用非母语写一篇短篇故事,主题是“真实的青春”。提交期限还有二十天。
他盯着屏幕,手指停在页面底部。这不是他能轻易做到的事。他连英语考试都经常卡在作文部分,更别说用它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想起刚才在走廊说的话——“你不能这么写他,他不是那种人。”他是在替别人争,可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表达清楚,又怎么能让别人听懂?
他合上手机,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便签,是林小雨之前分享会上打印出来分给大家的。上面写着:“写作不是为了完美,是为了说出来。”
第二天午休,他去了图书馆。前台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点头示意后直接走向外文区。架子上有一排标着“国际写作比赛参考”的文件夹,他抽了一份借阅登记表,在“用途”一栏写了“学习语言表达技巧”。
资料拿回教室时,张悦正好路过门口。她看见他桌上摊开的英文材料,停下脚步。“你在准备那个?”
“嗯。”
“需要帮忙查词吗?”
“不用。”他说,“我想自己来。”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放学后留在空教室。电脑屏幕上是文档和词典并列的界面。他先用中文写下一段场景:下雨天,男孩在校门口等母亲,手里攥着一张被雨水泡皱的成绩单。他写得很慢,每个细节都想清楚了才落笔。然后一句一句翻译过去。
第一版写完,他读了一遍。句子通顺,语法也对,可听起来不像话,像课本里的例句。他删掉重来。
他开始改方式。不再逐字翻译,而是先把中文段落读几遍,记住那种感觉,再闭上眼试着用另一种语言把它说出来。他录音,回放,听哪里别扭就改哪里。有时候一个词要换三四次,直到听起来像是真的有人在讲。
周末下午,他在论坛私信管理员。账号名是匿名的,头像是一片灰色方块。他写:“有没有人懂双语写作?我想知道怎么让一句话听起来不那么像翻译。”
半小时后收到回复:“试试忘记你在‘翻译’。你是想让人听见,不是想让人看你会外语。”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周一早上,他带着修改后的稿子去交语文作业。李老师批改时随口问了一句:“最近写东西很勤?”
“在练。”他说,“想试试别的写法。”
“有进步。”她抬头看他一眼,“比以前敢用了。”
他没多说,收好本子走了。
最后一稿完成是在第十天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把整篇故事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次没有停顿,也没有反复确认词汇。他知道这还不够好,但它是真的。就像那个雨天,那个男孩站在这里,手里捏着成绩单,心里想着妈妈会不会骂他。
他点击发送。
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他不敢频繁查看邮箱,每次打开都怕看到“未通过审核”之类的字眼。他照常上课,照常值日,可总在走神。有一次数学课提问,他站起来半天说不出答案,老师让他坐下,没再多问。
第十三天傍晚,手机响了。
他正在食堂打饭,听见提示音立刻放下餐盘。邮件来自国际编辑部,标题是“关于您的投稿反馈”。
他点开,手指有点抖。
正文只有三段。第一段说稿件已收录进初选集。第二段提到语言使用上有少量语法误差,但不影响阅读。第三段写着:“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安静的力量。主人公没有激烈反抗,也没有突然逆袭,但他始终没有离开原地。这种坚持,很动人。”
他看完,把手机扣在桌上。
饭打了半份,他已经吃不下。回到教室,他打开论坛后台,新建一条动态。上传了一张图,是邮件内容的一部分,关键信息做了模糊处理。配文只有一句:“最好的挑战,是突破语言的界限,让真实跨越国界。”
发布后不到十分钟,评论开始涨。有人认出这是陈昊的风格,留言说“你真的去了?”也有人说“原来你说的‘写我好了’是真的打算写到底。”
林小雨没有直接回复,但她把自己早前发过的一篇《真实写作课笔记》重新置顶,并在简介里加了一句:“有些话,值得被更多人听见。”
他看见了,没点进去看全文。他知道她在支持,这就够了。
两天后,他收到管理员私信:“你的帖子被标记为‘高影响力创作案例’,平台可能会在下周做专题推荐。”
他回了个“好”。
当晚他坐在书桌前,外文词典摊开在台灯下。旁边贴着一张新的便签,是他自己写的。字不大,但很清晰:“下一次,我想试试用方言讲个故事。”
窗外夜色很深,楼下传来住户关窗的声音。他起身拉上窗帘,顺手关了灯。
屋里黑了,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首页停留在论坛个人主页,最新动态下方,点赞数已经过了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