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声音还在耳边，林小雨坐在书桌前，手机屏幕亮着。论坛页面还开着，光标在输入框里闪。她把包放在椅子上，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动。
她点开相册，翻到那张留言墙的照片。墙已经重新涂过，字迹清晰，阳光照在上面。她盯着看了很久，手指滑动，又翻出之前的那些照片——药瓶摆在窗台边，糖纸被夹在笔记本里，陈昊站在梯子上写字，张悦蹲在地上补漆。
她开始打字。
“我们班有面墙。”
这句话出现后，她停了几秒，接着往下写：“它被雨淋坏了，我们把它修好了。”
她没有写太多，只是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点点说出来。谁带来了刷子，谁调了颜色，王老师蹲下来补字的样子，还有张悦在旁边轻轻描边缘的动作。
她写到了自己一直没说出口的话。比如她其实害怕别人觉得这些事不重要，比如她曾经以为只有自己会在意这些痕迹。她也写了张悦递来的那颗糖，写了陈昊在深夜发来的第一篇稿子，写了自己躲在宿舍里改到凌晨的每一个字。
她删掉了一段又一段，最后只留下最简单的句子。
“我不是为了让人记住才写的。”
“我只是不想让谁的声音被风吹走。”
配图只选了一张，就是修复后的留言墙。她把标题改成《再见，我们的青春》，点击发布。
帖子发出后，她退出账号，把手机扣在桌上。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楼下的小孩还在跳绳，一下一下敲在地上。她起身倒了杯水，坐下时又忍不住打开论坛，登录进去。
评论已经有二十多条。
有人写：“我也在那个墙下站过，不敢签名。”
有人写：“原来真的有人会看懂别人藏起来的话。”
还有一个Id叫“高二三班靠窗”的人说：“我明天就去告诉心理老师，我想参加心声收集。”
她继续往下拉，看到张悦的评论。
“下辈子还做你的读者。”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再往下，是陈昊的回复：“我负责提供素材。”
她没哭，但胸口发紧。她截了图，保存进一个叫“光”的文件夹。里面已经有几张照片，都是这三年留下的。
她回到帖子页面，发现评论数涨到了八十多。有人贴出了自己画的留言墙手稿，有人写下了一段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经历。一条接一条，往上堆叠。
她突然想到什么，打开学校官网，找到技术支持老师的联系方式，发了一条消息。
她说这个论坛对她和很多人很重要，问能不能把账号权限转成长期保留，内容不要删除。
她附上了链接，写了句：“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抱怨，是我们真的在这里被听见过。”
等了十几分钟，对方回了个“收到，我会处理”。
她松了口气，回到论坛，在自己发布的帖子里加了一句：
“这里的故事结束了，但你们的声音，请继续。”
她点了置顶，设置为自动保留。
手机震动了一下，电量提醒弹出来，只剩百分之十二。她插上充电线，重新刷新页面。
评论破百了。
有人回复她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会继续说。”
“我在外地上学，每天都会来看一眼。”
“谢谢你没有删掉那个匿名入口。”
她一条条看过去，手指慢慢滑动。有些名字她认得，有些完全陌生。但她知道，这些人曾经或正在经历一些说不出口的事。
她想起那天在空教室里读张悦日记的感觉。那种被信任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又让她站得更稳。她现在明白了，不是她一个人在坚持记录，而是所有人一起撑住了这个地方。
她关掉论坛，打开班级群。群里很安静，只有几条作业通知。她没发消息，只是看着聊天记录慢慢往上翻。
翻到前几天张悦发的那张留言墙照片，下面陈昊回了一句：“我爸说，老房子拆了，故事还得留着。”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把聊天界面截图，也存进了“光”文件夹。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技术支持老师的回复：“已申请转为学生心理支持平台，历史数据将永久保留。”
她看完，把手机放在腿上，没再动。
窗外彻底黑了，远处有车灯扫过墙面，一闪而过。屋里的灯还亮着，映在屏幕上，照出她的眼睛。
她打开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页。光标在左上角闪着，像等待一个开始。
她没打字，只是看着。
楼下跳绳的声音停了，小区安静下来。风吹动窗帘的一角，轻轻摆了一下。
她伸手关掉房间主灯，只留台灯亮着。屏幕的光变得柔和，照在脸上。
她点开论坛首页，搜索自己的用户名。所有发过的帖子都还在，按时间排列。最早的那条写着：“有没有人也觉得，考试排名不是全部？”
她点进去，看到第一条回复是张悦写的：“你终于说话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退出搜索，回到个人主页，把所有帖子打包下载。文件生成需要一点时间，进度条缓缓移动。
她起身去厨房拿了瓶水，回来时进度条刚走到一半。
她盯着屏幕，忽然发现有一条私信提示。
发信人没有头像，Id是一串数字。
内容只有一行字：“你记得厕所第三格吗？我每次吃完药，都会看你贴的那张纸条。”
她没回。
她知道这张纸条。去年冬天，她在女厕第三格门后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吃药没关系，难受也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坚强。”
她当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
现在她知道了。
她把这条私信截图，放进“光”文件夹。这是最后一个添加的图片。
文件打包完成，她把压缩包重命名为“树洞”，拖进U盘。插拔时，电脑发出轻微响声。
她把U盘收进笔袋，合上笔记本。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没再点亮。
她坐了一会儿，听见夏夜的蝉鸣从窗外传来。一声接一声，不急不缓。
她打开手机，最后一次进入论坛。
她的帖子还在首页，评论数定格在237条。
最新的一条写着：“我们永远在。”
她退出账号，关闭应用。
屏幕变黑的瞬间，她听见楼下有脚步声走过，像是有人回家。
她没动，眼睛还盯着黑掉的手机。
台灯的光照在桌面上，照亮了角落里的笔记本。封皮裂了一道缝，从中间延伸到边缘。
她伸手摸了摸那道裂痕，指尖碰到底下的纸页。
蝉鸣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