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中午，阳光照在走廊的瓷砖上，林小雨抱着刚从文印室取回的资料往教室走。她路过教师办公室时脚步慢了一下，门关着，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听不真切。她没停下，也没往里看。
下午第一节课前，李老师发下一张表格。说是学校要做心理关怀试点，每个班要提交一份匿名心声收集方案。表格很简单，只需要填提交方式、回收频率和负责人。
林小雨拿到手时，看到右下角有一行手写的小字：“可以写字，也可以画画。”
她低头看着那句话，手指在纸边轻轻划过。教室里很安静，有人翻纸，有人低声问同桌要不要参与。她把表格折好，放进笔袋最里面。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她收拾书包时，张悦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本子，封面没有图案，边角有些磨损。
“这个，你看完再还我。”张悦把本子放在她的桌上，说完就转身走了。没有多一句话，也没有回头。
林小雨看着那个本子，没动。直到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伸手把它拿起来。本子很轻，但握在手里却像有重量。她坐回座位，靠窗的位置，夕阳正从玻璃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一角。
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日期：**3月12日**。
“今天小雨在论坛回了我一句‘你不是累，是疼’，我哭了。没人这么说过。他们都说我应该坚持，说我不该抱怨。可她说对了。我不是不想努力，我是真的撑不住。”
她停了一下，喉咙有点紧。
继续往下翻。
“3月18日，小雨值日，我看见她蹲在地上擦地板，头发掉下来遮住脸。我想帮她，又怕被看出情绪不对。最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还能站住。”
“4月2日，我藏药的时候被她看见了。我没说话，她也没问。第二天她塞给我一颗糖，什么都没说。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的东西。”
林小雨的手指停在纸上。她记得那天，她在抽屉里翻到一颗水果糖，顺手给了张悦。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再往后，每一页都写着她的名字。
“5月7日，她主持晨读，声音很小，但一直没停。我在后面看着她背影，突然觉得有人在前面走着，我就不用一个人往前爬了。”
“5月20日，她画了一张留言墙的设计图，在本子角落画了个笑脸。我看了一整天。晚上回家，我把药片倒出来数了一遍，又放回去。我没有吃。因为我想看看明天会不会不一样。”
林小雨的眼眶开始发热。
她翻得更快。
中间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她伏在课桌上睡着的样子，窗外黄昏，光线柔和。照片贴在纸上，旁边写着一行字：“这是我见过最安心的背影。她累了也会睡，会靠着墙打盹，不像我，连闭眼都怕被人发现。”
她抬手捂住嘴，呼吸变重。
眼泪落下来，滴在纸面上，晕开了一小块字迹。她没擦，继续翻。
最后一页只有两行字。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吃药。”
“也谢谢你，让我敢把这句话写下来。”
她合上本子，紧紧抱在胸前。肩膀微微抖动，却没有出声。眼泪不断往下掉，打湿了校服袖口。
窗外天色渐暗，教学楼安静下来。风吹动树枝，影子在墙上晃。她抬起头，看着外面慢慢变灰的天空。
她轻声说：“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一起走出来的。”
她把本子放在腿上，双手压着封面。过了很久，才重新打开，翻到最后一页。她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铅笔，在空白处写下三个字：“我收到了。”
字迹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然后她把本子合好，抱在怀里，起身走向张悦的座位。张悦的抽屉上了锁，她没打开，只是把本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靠里的位置，不让风吹落。
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袋拉链。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走到后墙的留言墙前。
陈昊写的那句话还在：“这里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期。”粉笔字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清。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座位，拿出素描本，撕下一页纸。
她折了一个小方块，用胶带贴在墙中央，就在笑脸旁边。
做完这些，她坐回位置，等天完全黑下来。
第二天早上，她进教室时，看见张悦已经到了。坐在座位上低头看书，像平常一样。林小雨走过去，把铅笔写的那张纸递给她。
张悦接过，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点头。她把纸折好，放进日记本里，然后把本子放进书包最深处。
课间，李老师来收心理关怀方案表格。林小雨交上去时，李老师看了她一眼，点头，接过表格放进文件夹。
中午，林小雨去食堂打了饭，端着餐盘往回走。经过公告栏时，看见一张新通知：学校将设立“学生心声信箱”，每周五下午开放收取，由专职老师整理反馈。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教室。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她坐在位置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快下课时，张悦忽然转过身，看着她。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论坛发帖是什么时候吗？”张悦问。
林小雨停下笔。“记不清了。大概是去年冬天。”
“我记得。”张悦说，“那天我吃了药，躺在床上，手机亮了。是你回了我一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我坐起来哭了半小时。”
林小雨看着她，没说话。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些。”张悦声音很轻，“但我怕说了，你就不是那个能让我相信的人了。”
“我不是那种人。”林小雨说。
“我知道。”张悦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了。”
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有人喊着要去打球，有人约着去图书馆。林小雨坐着没动，张悦也没走。
教室里人渐渐少了。
太阳偏西，光线从窗户斜切进来，照在空了一半的课桌上。林小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粗糙，指尖有墨水痕迹。
她想起昨晚抱着日记本的感觉，想起那些写满她名字的页面，想起照片旁那句“最安心的背影”。
她抬起头，对张悦说：“我们以后也要这样。”
“什么样？”
“把话说出来，让别人知道。”
张悦点点头。“好。”
她们都没有动。教室安静，只有远处楼梯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越来越远。
林小雨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心理关怀表格的复印件，放在桌上。她拿起笔，在“负责人”一栏写下两个名字。
她的笔尖顿了一下，写完最后一个字。
名字并排写着：**林小雨，张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