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宿舍楼后稀疏的小树林,带起树叶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
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暑气,混合着草木泥土的微腥。
胡一没有开灯,独自站在敞开的窗边,身影几乎融入室内的黑暗。
他需要一点流动的空气,来缓解体内那股持续不断、如同闷烧炭火般的灼痛。
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树林的轮廓。
在普通人眼中,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静谧的角落。
但在胡一进阶的阴阳眼中,这片小小的树林,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丝丝缕缕稀薄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林间的阴影里、腐烂的落叶下、潮湿的树干缝隙间缓慢地升腾、飘荡、聚散。
这些是“地阴之气”,是草木腐烂、虫豸滋生、夜晚阴盛阳衰时自然逸散的、最基础最微弱的阴性气息。
它们无处不在,如同空气,对常人无害,甚至难以察觉。
以往,当胡一靠近这类阴气稍重的地方,左臂的鬼手总会传来一种微弱的“凉意”和隐约的“渴望”,如同干渴的旅人看到水源,本能地想要汲取这些阴气来缓解自身的反噬和空虚感。
虽然效果微弱,但多少能安抚一下鬼手那躁动的本能。
然而,此刻…
当胡一的目光扫过那些飘荡的灰白阴气时,左臂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排斥感!
冰冷!粘腻!污秽!如同腐烂沼泽里翻腾出的沼气!
鬼手在石膏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骨刺的尖端狠狠顶撞着绷带,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恶心感顺着神经直冲胡一的大脑,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干呕出来!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而纯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无害的“地阴之气”,而是世间最污秽、最恶毒的毒药!
鬼手对其充满了本能的鄙夷和抗拒,别说汲取,连靠近都觉得肮脏!
“呃…”胡一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强行压下那股生理性的恶心感,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排斥感尚未消退,另一种更强烈、更本质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从鬼手的最深处咆哮着升起!
这饥饿感不再是针对那些稀薄普通的阴气,而是指向了一种更“高级”、更“浓缩”的东西——灵体核心!
胡一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镜魇那枚暗红搏动的核心镜片。
冰冷、粘稠、却蕴含着磅礴能量和精纯怨念…那才是食物!那才是能让鬼手满足的“美味”!
这股饥饿感是如此纯粹,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排斥和恶心,变成了一种折磨灵魂的、无法填满的空洞!
它渴望着吞噬,渴望着撕裂,渴望着将强大的灵核碾碎、吸收,化为滋养自身的养分!
胡一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鬼手在无声地嘶吼:“饿…吞噬…强大的…核心…”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胡一体内激烈冲突:对普通阴气的极度厌恶,和对强大灵核的疯狂渴求。
前者让他生理不适,后者则如同毒瘾发作般,啃噬着他的意志和精神。
他猛地意识到镜魇事件后鬼手更深层的变化。吞噬了镜魇核心,不仅强化了鬼手的力量(骨刺、符文),更拔高了它的“口味”和需求!
普通的“地阴之气”对它而言,已经从聊胜于无的“零食”,彻底沦为了无法下咽的“垃圾”。
它需要更“高能量”的“正餐”——那些拥有核心的强大鬼怪!
这就意味着,胡一压制鬼手反噬的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
以前,在反噬加剧、心神动摇时,他至少可以通过引导鬼手吸收一些环境中的阴气来暂时缓解其躁动(尽管效果微弱且会积累阴债)。
而现在,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了!普通的阴气不仅无法缓解,反而会加剧鬼手的厌恶和烦躁!
唯一能暂时“安抚”这头饥饿凶兽的,只有吞噬新的、强大的灵核!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每一次吞噬,固然能带来短暂的满足和力量提升,但随之而来的反噬必定更加凶猛(骨刺生长、心神侵蚀加深),对下一个灵核的渴求也会更加强烈、更加难以压制!
这是一个加速堕落的死亡螺旋!
“嗬…嗬…”胡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着被石膏包裹的左臂,仿佛能穿透束缚,看到里面那苍白皮肤下疯狂搏动的黑色荆棘符文,以及那如同深渊般旋转着的、散发着无尽饥饿感的“黑洞”。
饥饿…纯粹的、指向强大猎物的饥饿…正在成为他新的、更加致命的折磨。
窗外,小树林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郁。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竟如同无数细小的、诱惑的低语,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引诱着他走向更深的狩猎场,去满足那只来自深渊的手臂,那永无止境的、吞噬的欲望。
胡一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他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间。
黑暗中,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声,和鬼手深处传来的、无声的、令人绝望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