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大寒。
汉中府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沫子,但这冷意刚落地,就被鼎沸的人声给烫化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汉中城是灰暗的。
穷苦人家正愁着怎么躲债,富户们忙着施舍几碗稀粥博个善名。
但今年,汉中城南的工业特区门口,挂起了两排红彤彤的死气风灯,一直延伸到那个新挂牌的庞然大物——汉中人民供销社门前。
“别挤!都别挤!凭工牌入场,每人限购两块香皂,一斤白糖!”
维持秩序的不是衙役,而是穿着黑色制服、腰挎橡胶警棍的王府保安队。
队伍里,老李头把两只手揣在袖筒里,脸上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饿狼。
半年前,他还是个在秦岭里刨食的流民,如今,他胸前挂着汉中钢铁一厂·三级钳工的铜牌子,腰包里揣着刚发的年终奖——十块沉甸甸的汉中壹圆银币。
“老李,你也来抢那雪花糖?”后面的人拍了他一下。
“那是给娃买的。”老李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的大黄牙。
“俺要买那个……那个叫啥来着?这身上痒得慌,听说那玩意儿能洗掉穷气。”
“玫瑰香皂!”后面那人咽了口唾沫,“听说那里面加了王妃娘娘花园里的真花瓣,一块就要五钱银子!你也舍得?”
“舍得!”老李头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硬气地拍了拍腰包。
“咱现在是拿工资的人,一个月二两银子,还差这点?王爷说了,这就叫……叫那个啥,拉动内需!”
大门轰然洞开。
这不是抢购,这是冲锋。
朱至澍站在供销社二楼的经理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头,嘴角噙着笑。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旁边站着目瞪口呆的朱由检。
“疯了……都疯了。”朱由检喃喃自语,“皇爷,这些泥腿子……不,这些工人,怎么这么有钱?五钱银子一块的肥皂,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大明京师,五钱银子够一家五口嚼用半个月了。
“因为我给的工资高。”朱至澍抿了一口茶。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蓄水池。银子发给他们,他们买我的货,银子又回到了我手里。这一来一回,他们得到了东西,我赚到了利润,工厂去了库存。这就叫经济循环。”
朱由检皱着眉,这种理论对他这个信奉量入为出皇孙来说,冲击力不亚于那台显微镜。
“可是……那白糖,还有那肥皂,是不是太奢侈了?”朱由检指着楼下,“百姓应当崇尚节俭……”
“节俭救不了大明。”朱至澍打断了他,声音清冷,“由检,你看那个老头。”
他指的正是挤到柜台前的老李头。
老李头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枚边缘带齿、吹一口气能响半天的银币,拍在柜台上。
售货员是个手脚麻利的大嫂,收了钱,递出一个巴掌大的精美纸盒,上面印着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写着汉中日化四个字。
老李头没急着走,把纸盒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那张满是皱纹和煤灰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神圣的陶醉。
那是尊严的味道。
紧接着,他又买了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白糖。
那糖色泽如雪,颗粒分明,不是市面上那种发黄发苦的黑砂糖,而是经过骨炭脱色、离心机分离的工业级白砂糖。
“看见了吗?”朱至澍轻声道,“他买的不是肥皂,是像个人一样活着的权利。当百姓习惯了用肥皂洗脸,习惯了喝糖水,习惯了穿没有补丁的衣服,谁要是想夺走这一切,谁就是他们的死敌。到时候,不用你下旨,他们自己就会拿起枪,去跟建奴拼命。”
朱由检浑身一震。
他看着那个抱着年货、笑得合不拢嘴的老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藏富于民。
“对了,那个暖水瓶卖得如何?”朱至澍转头问旁边的供销社经理——一个被他从账房提拔上来的精明胖子。
“回殿下,”胖子经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爆了!彻底爆了!虽然定价二两银子一个,但那些工头、管事,还有城里的富户,抢得头破血流!咱们玻璃厂这一周连轴转,还是供不上货。”
楼下柜台,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富商正抱着一个竹壳包裹的圆柱体,像是抱着刚出生的亲儿子。
这就是朱至澍的大杀器——双层镀银真空玻璃胆暖水瓶。
在这个烧开水极度麻烦的年代,一个能让开水保持十二个时辰滚烫的神器,对于大明人来说,无异于仙家法宝。
“二两银子……”朱由检咋舌,“这也就是个玻璃胆子加个竹壳吧?成本几何?”
朱至澍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嘶~”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皇爷,您这……这是抢钱啊!”
“这是技术溢价。”朱至澍拍了拍这位未来皇帝的肩膀。
“记住,以后咱们大明不仅要卖瓷器茶叶,还要卖这种别人造不出来的高科技。不管是卖给江南的士绅,还是卖给草原上的蒙古王公,甚至卖给泰西的红毛鬼,只要他们想要热乎水,就得乖乖把银子送来。”
夜幕降临,汉中城万家灯火。
老李头回到位于矿区家属院的新房——其实就是一排整齐的红砖瓦房,虽然不大,但有火墙,暖和得让人想哭。
老婆子正在灶台上忙活,两个小孙子围在桌边流口水。
“死老头子,发了钱不存着,买这些精贵玩意儿作甚!”老婆子嘴上骂着,手却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块玫瑰香皂,生怕碰坏了。
“给咱大孙子尝尝甜头。”老李头嘿嘿笑着,解开油纸包,捏了一小撮白糖放进碗里,冲上滚烫的开水。
一股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
大孙子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爷!甜!比蜂蜜还甜!像……像是神仙吃的东西!”
老李头看着孙子满足的笑脸,眼眶有些发热。
他这辈子,吃糠咽菜,受尽白眼。没想到临老了,到了这汉中府,才算是活出了个人样。
“喝!尽管喝!”老李头豪气干云,“只要王爷在,只要工厂那大烟囱还在冒烟,咱家以后天天有糖吃!”
同一时间,王府书房。
朱至澍翻看着今日的销售报表,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
“今日供销社流水,三万二千两。”朱至澍报出一个数字,“扣除成本和人工,净利一万八千两。”
这仅仅是一天的利润。
朱由检坐在对面,手里捧着那个暖水瓶,眼神有些发直。
他算了算大明国库一年的收入,再看看这汉中府一天的进项,突然觉得以前那些朝堂上的争吵都变得索然无味。
“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朱由检低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