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刀,磨快了,就该见血了。别让朕……等太久。”
万历皇帝的口谕,如同一阵阴风,吹散了教场的最后一丝热气,朱至澍将那名信使打发走,翻身上马。
他的坐骑神骏非凡,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身后那支堪称奇葩的队伍上。
石宽果然是条好狗,三天之内,他连蒙带骗,连恐吓带威胁,硬是从京营三大营里又刮来了两千多号人。
至此,朱至澍的擎天军总数达到了三千之众。
这支军队走在官道上,引来了无数诡异的目光。
队伍的前列,是三百名精神面貌截然不同的火枪手。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劲装,背着崭新的神威一型,步伐整齐划一,目不斜视。他们是擎天军的骨架与灵魂。
队伍的中段和后段,则像是丐帮开大会,老弱病残,衣衫褴褛,许多人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扛着五花八门的棍棒,推着独轮车,上面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他们是擎天军的血肉,也是累赘。
朱至澍没有急着整编他们,甚至没有急着给所有人换装。
他要的,就是这种反差。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带出京城的,就是一群废物。
他要让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无论是来自朝堂,还是来自陕西,都彻底地轻视他,鄙夷他。
刀,在刀鞘里时,越朴实无华越好。
“殿下,”戚金策马来到朱至澍身边,压低声音,眉宇间带着忧虑。
“我们已入河南地界,再往前,就是潼关。探马回报,陕西的流民已经开始向东蔓延,沿途州县,赤地千里,连官府都跑了。”
朱至澍点了点头,面色平静:“意料之中。”
“只是……我们带的粮草虽多,可队伍里老弱太多,行军缓慢,消耗巨大。若是被大股流寇缠上,恐怕……”
“戚将军,”朱至澍打断了他,“你觉得,我们即将面对的,是敌人吗?”
戚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十万流寇,不是敌人是什么?
朱至澍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行进,日落前,必须抵达前方那片开阔地,安营扎寨。”
“是!”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擎天军的先头部队刚刚翻过一道山岗,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蠕动的、灰黄色的潮水。
那不是军队,那是由无数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组成的洪流。
他们像一群被饥饿驱赶的蝗虫,漫无目的地向前移动着,所过之处,连树皮草根都被啃食殆尽。
他们,就是流民。
当这股人潮发现朱至澍这支满载着粮草的队伍时,浑浊的眼神瞬间被一种原始的、疯狂的欲望点燃。
“有吃的!”
“是官军的粮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整片人潮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油锅,轰然炸开。
成千上万的流民,嘶吼着,哭喊着,像疯了一样,朝着擎天军冲了过来。
他们手里没有像样的武器,只有石头、木棍,甚至只是赤手空拳。
但那股由饥饿催生出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比任何精锐的军队都更让人心悸。
“殿下!快!列阵!准备迎敌!”戚金脸色煞白,猛地拔出腰刀。
后方那两千多临时凑数的老弱病残已经骚动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这根本不是打仗,这是要被活活吞掉!
“慌什么?”
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骚乱的军心瞬间一滞。
他依旧稳坐马上,看着那片汹涌而来的人潮,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传我将令。”
“戚金听令!”
“属下在!”
“命你率火枪营,于车队前一百步,结空心方阵!枪口上扬,不得号令,不许开火!”
戚金一惊。结阵他懂,可枪口上扬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把脖子伸出去让人砍吗?
“钱林听令!”
“小……小的在!”钱林已经吓得快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组织所有辅兵,立刻卸下十车粮食,架设一百口行军大锅!就地生火,煮粥!”
“煮……煮粥?”钱林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他们是来抢粮食的啊!我们……”
“执行命令!”朱至澍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是!”
两道匪夷所思的命令,迅速传遍全军。
戚金虽然满心疑窦,但军令如山,他怒吼着,带着三百名火枪手迅速前出。
那些在京郊用一个时辰军姿换来神威铳的兵痞们,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纪律性。
他们没有丝毫慌乱,动作整齐划一,迅速组成一个厚实的方阵,黑洞洞的枪口斜斜指向天空,形成一片钢铁的丛林。
后方,钱林带着辅兵们手忙脚乱地架起大锅,将一袋袋金贵的米粮倒进去,引水生火。浓烟和米香,很快就在战场上弥漫开来。
那些冲锋的流民,也愣住了。
他们预想中的,是官军惊慌失措的抵抗,是弓箭火铳的射击。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对方不紧不慢地在阵前……煮起了饭?
这是什么意思?
人潮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但人群中,总有不一样的声音。
“别被他们骗了!他们是想拖延时间!”
“冲过去!抢了粮食,咱们就能活!”
几个格外壮硕、眼神凶悍的汉子,在人群中高声煽动着,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显然不是普通的饥民。
在他们的鼓动下,刚刚迟疑的人潮再次变得疯狂,朝着那一百步外的火枪阵,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戚金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他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人潮,嘶吼道:“稳住!没有殿下的命令,谁敢开火,军法从事!”
一百步!
八十步!
五十步!
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流民们那一张张扭曲、绝望的脸。
朱至澍依旧没有下令。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下。
但这个命令,不是给戚金的。
“咚!咚!咚!”
三声与众不同的、沉闷的轰鸣,从车阵后方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
三颗带着尖啸的黑点,划着一道诡异的、高高的抛物线,越过火枪阵的头顶,精准地砸进了冲锋人潮中那几个正在高声煽动的区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三团沉闷的爆裂!
“轰!轰!轰!”
黑色的铁砂和钢珠,如同死神的镰刀,以爆炸点为中心,瞬间扫过半径数丈的范围。
那几个煽动最凶的汉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无数高速飞行的弹片撕成了碎片。
他们周围的几十个流民,也瞬间被清空,倒在血泊之中。
三片突兀的、血腥的圆形空地,出现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这不是红夷大炮那种毁天灭地的声势,而是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而高效的恐怖。
刚刚还沸腾的人潮,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惊恐地看着那三个血肉模糊的中心,又抬头望向天空,仿佛那里随时会再次落下索命的黑星。
那是什么?
是天罚吗?
朱至澍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这就是他带来的,工业时代的第二份礼物——前装滑膛臼炮。
炮身短,射角大,威力可控,专门用来对付这种缺乏防护的集群目标。
他要的不是大规模屠杀,而是震慑。
他要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片土地上,制定规则的人。
“钱林。”他淡淡开口。
“在……在……”钱林的声音都在颤抖。
“用最大的声音,告诉他们。”
钱林深吸一口气,运足了中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世子殿下有令~”
“凡饥民,退至百步之外,列队,可得粥一碗!管饱!”
“凡乱兵,敢前进一步者~”
他的目光扫过那三片血腥的空地,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杀!无!赦!”
寂静的旷野上,米粥的香气和血腥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
数万流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百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又看看那三片修罗地狱般的惨状,脸上写满了迷茫、恐惧与挣扎。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这道选择题,并不难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木棍,跪倒在地。
紧接着,如同一片被风吹过的麦浪,成千上万的流民,扔掉了武器,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
朱至澍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脸上却无半点喜色。他转头,望向西边,那是西安府的方向。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见面礼,那位在奏疏里要将自己就地正法的袁督抚,恐怕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自语:
“袁崇焕……本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