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五日。苏联,斯摩棱斯克以东,某片被称为“燕麦田”的起伏丘陵地带。
日子在泥泞、冷枪和日益沉重的疲惫感中滑到了八月十五。若不是弗兰茨·贝克尔在清晨分发那点可怜的口粮时,望着东方铅灰色的天空,喃喃自语了一句“今天……该是中秋了”,我们几乎已彻底遗忘了日历与节气。中秋,月圆人团圆。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节日概念,透过弗兰茨有些伤感的语气,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痛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威廉擦拭工具的手顿了顿,埃里希望着炮塔外荒芜的田野出神,保罗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可能存在的家人照片。我则想起了莱茵河畔家中庭院里,往年此时该飘起的烤苹果和肉桂的香气。但这里,只有俄罗斯泥土的腥气、未散的硝烟,以及越来越浓的、属于北方的寒意。
思乡的薄雾很快被战斗命令驱散。我们连队,连同配属的装甲掷弹兵和一个炮兵观察组,受命攻击一处位于丘陵背坡的苏军前沿阵地,试图撕开一个口子,为后续部队创造条件。天气阴冷,云层低垂,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太阳。
“斯大林的管风琴”奏鸣
攻击按部就班地开始。我方炮兵率先发言,炮弹呼啸着砸向苏军阵地,掀起阵阵土浪。炮火延伸后,我们“罗蕾莱”与其他坦克引导着步兵,开始向丘陵斜坡推进。威廉谨慎地选择路线,埃里希的炮口指向可能冒出火力的位置。
起初的抵抗是预料之中的步枪和机枪射击,以及零星迫击炮弹的落下。我们稳步推进,用坦克火力压制,步兵则跃迁前进。
然而,就在我们接近半山腰,苏军前沿阵地已隐约可见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声音突然从敌方纵深传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连绵不绝的、如同成千上万张厚重丝绸被同时撕裂的尖利呼啸!声音来自天空,来自多个方向,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枪炮声!
“那是什么声音?!”埃里希在炮塔内惊疑道。
“炮击?不像……”保罗试图分辨。
威廉猛地抬头,透过观察缝望向天空,脸色骤变。
下一秒,地狱降临。
只见我们进攻队形的后方及侧翼开阔地,瞬间被无数条拖着长长尾焰的炽亮流星所覆盖!它们不是传统的抛物线弹道,而是近乎笔直地、带着恐怖的嘶鸣从天际高速俯冲而下!
轰!轰!轰!轰!轰!!!!!!
爆炸发生了,但与普通炮弹截然不同!这不是单发的、有间隔的轰击,而是一片瞬间同时爆发的、连绵不绝的钢铁与火焰的狂暴地毯!爆炸的闪光连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巨响汇合成持续不断的震耳雷鸣!大地在疯狂颤抖,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猛烈捶打地面!
浓烟、尘土、火焰和致命的破片,瞬间吞噬了后方待命的第二梯队区域、一个刚建立的迫击炮阵地、以及几辆停在稍后位置的补给卡车!火光冲天,人的惨叫声和车辆燃油爆炸声隐约传来。
“我的上帝……这是什么武器?!”弗兰茨的声音带着颤抖。
“火箭炮……俄国人的新式火箭炮!”炮兵观察员惊恐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带着专业角度的战栗,“是……是‘喀秋莎’!(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覆盖面积大,射速极快,无法预警!”
仅仅一次齐射,就对我们后方支援和预备队造成了灾难性的混乱和心理打击。进攻势头为之一滞,步兵纷纷寻找掩体,坦克也下意识地减缓了速度。
稳住阵脚,协同推进
“不要停!继续进攻!趁他们装填的间隙!”连长的吼声在无线电中响起,强自镇定中带着焦急。他判断对了,这种毁灭性的武器装填必然耗时。
“威廉!加速!冲上去!埃里希,压制前方火力点!步兵,跟上!”我压下心中的震撼,厉声下令。此刻停顿,就是等死。
“罗蕾莱”的引擎怒吼起来,威廉不再吝啬燃油和机械损耗,操控坦克沿着斜坡奋力向上冲去。他知道,必须尽快贴近敌人,混战在一起,才能让那种覆盖性的恐怖炮火有所顾忌。
埃里希咬牙,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敌人。一个苏军机枪巢从坡顶残存的工事里开火,子弹打在装甲上当当作响。
“高爆弹!”
“高爆弹!”弗兰茨几乎在吼。
炮声响起,那个火力点哑火了。
步兵们也被军官驱赶着,冒着依然零星但致命的步枪子弹,紧紧跟随着坦克的履带印向上冲锋。炮兵的支援变得至关重要且急迫。
“炮兵观察组!我需要火力!坐标xxx,YYY!覆盖山脊线后五十米区域!压制可能反冲击的敌人和火箭炮阵地!”我对着挂在胸前的无线电送话器大喊。
“收到!已传送射击诸元!”观察员回应。
片刻后,我们熟悉的德军榴弹炮弹破空声响起,炮弹越过我们头顶,砸在山脊线后方,腾起爆炸的烟柱,有效遏制了苏军可能的增援和“喀秋莎”可能的再次发射企图(或至少干扰了其瞄准)。
山顶的短暂胜利
在坦克冲击、步兵搏杀和炮火支援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终于狼狈但坚决地冲上了山脊线,与残存的苏军守兵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战斗。手榴弹的爆炸声、冲锋枪的扫射声和刺刀搏杀的怒吼响成一片。
“罗蕾莱”用履带碾过最后的铁丝网和土木障碍,炮塔机枪不断扫射着溃散和顽抗的苏军士兵。战斗残酷而短暂,我们最终控制了这片阵地。
站在硝烟弥漫的山脊上,回头望去,后方那片被“喀秋莎”洗礼过的区域依旧浓烟滚滚,景象凄惨。而我们刚刚冲上来的山坡上,也散落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和装备残骸。
疲惫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壕,建立防御。我们车组也终于能短暂喘息。威廉关闭引擎,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喘息。
“中秋……”埃里希望着依旧阴沉、看不到月亮的天空,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
没人接话。故乡的圆月与团圆的祈愿,在这片被“喀秋莎”的钢铁暴雨和鲜血浸透的异国山脊上,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讽刺。
我们赢得了又一块阵地,但一种新的、更加不可预测和毁灭性的恐惧,已经随着那阵恐怖的嘶鸣,深深植入了每个人的心底。俄国人不仅有无穷的兵源和严寒,还有这种瞬间倾泻死亡的秘密武器。战争的天平,似乎并未因斯摩棱斯克的陷落而彻底倾斜。这个中秋节,没有月光,只有“喀秋莎”火箭弹划破天际的尾焰,照亮了我们前方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的东线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