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张烈正扯着嗓子指挥工匠们搭建巨大的沙盘模型,唾沫星子喷得三尺远,吼声比打雷还响。
西边,宋应星带着一群学生在新建的窑炉旁进行着某种神秘的配比实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闷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各色烟尘。
周明感觉自己不是躺在格物院,是躺在战场的中央。
他闭上眼睛,努力催眠自己:这是天籁,是工业革命的交响乐,是新时代的集结号……
“大哥!”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直接把周明刚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冲得稀碎。
李景隆那头人形哈士奇,卷着一阵热风冲了过来,满脸写着“我牛逼,快夸我”。
李景隆挺起胸膛,自豪地宣布,“大哥!你交代的‘气氛组’,我给办妥了!”
周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按照您的指示,要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李景隆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寻思着,光敲锣打鼓太单调了,没有艺术性!于是我花重金,从百乐楼请来了最红的戏班子!准备从应天府到开封府,一路唱过去!戏码我都想好了,白天唱《霸王别姬》,晚上唱《千里走单骑》!保证让工匠们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周明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看着李景隆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蠢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吐槽。
“还有!”李景隆完全没察觉到周明即将爆发的怒火,献宝似的继续说道,“我还找了一百个嗓门最大的和尚,准备在黄河边上开坛做法!一边施工一边念《往生咒》!你想想那场面,一边是咱们人定胜天,一边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多带劲!”
周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心梗。
在黄河边上念《往生咒》?
你这是治水,还是超度?你是怕黄河里的冤魂不够多,主动给他们加业绩吗?
周明指着李景隆,手指抖了半天,一个字都没骂出来。
因为他已经被这货的骚操作给秀得大脑宕机了。
“周大哥!不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吴王朱橚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的账本哗哗作响。
“钱!人!都不够!”朱橚一屁股坐在周明旁边的石凳上,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就是一通猛灌,然后才喘着气说道,“户部那帮老狐狸,说国库空虚,只能先拨十万两白银,剩下的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工部更不是东西,就给了五百个老弱病残,说青壮劳力都要去守边关!”
“他们就是故意刁难!”朱橚气得直拍大腿,“我亮出父皇的圣旨,他们就跟我打太极,说什么事都要按章程来,要我们格物院先拿出详细到每一颗螺丝的预算和用人计划!这他妈不是扯淡吗!等我们搞完,黄花菜都凉了!”
李景隆一听就炸了:“反了他娘的!大哥,你下令!我带人去把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绑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格物院的章程!”
周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绑来有什么用?让他们在你戏班子的伴奏下给你念预算吗?”
李景隆顿时哑火,抱着他那“巡回演出”的宏伟计划,又默默蹲回了角落。
周明重新躺了回去,盖好小毯子,闭上了眼睛。
朱橚急了:“周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睡得着啊!这可是父皇亲自下的命令,办砸了咱们都得掉脑袋!”
“急什么。”周明懒洋洋地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僚嘛,都一个德行。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稍稍偏过头,对着朱橚,眼睛都没睁。
“橚老弟,我问你,圣旨上怎么写的?”
朱橚一愣,下意识地回答:“着令永安侯周明,总领格物院,调用工部、户部一切资源……”
“对嘛。”周明打断他,“是‘调用’,不是‘申请’。懂吗?”
朱橚还是有点懵。
周明叹了口气,感觉跟这帮古代人沟通是真的累。
“你,现在就拿着圣旨,去户部的银库和工部的工匠营。”
周明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橚和角落里的李景隆都倒吸一口凉气。
“告诉他们,圣旨在此。开门,点钱,点人。谁敢说一个‘不’字,或是有半句废话……”
周明顿了顿,然后才慢悠悠地对李景隆说。
“景隆,你的纠察队该干活了。把说‘不’的人,给我客客气气地‘请’到诏狱里喝茶。告诉锦衣卫,就说永安侯怀疑此人意图阻挠国家工程,乃是谋逆大罪。”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朱橚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周明嘴里说出来的。
这也太……太嚣张了吧!
这已经不是在要资源了,这是在明抢啊!
“这……这行吗?”朱橚结结巴巴地问,“这可是朝廷命官……”
“有什么不行的?”周明反问,“咱们是在给陛下办事,谁挡路,谁就是陛下的敌人。对付敌人,不需要客气。”
他睁开眼,对着李景隆一摆手。
“去吧。把你的戏班子和和尚都退了,省点钱。带上你的人,给吴王殿下站台。场子要撑足,谁敢唧唧歪歪,就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格物’的物理超度。”
李景隆瞬间满血复活!
对啊!这才是他“纠察队”该干的正事啊!
“得令!”李景隆兴奋地一抱拳,拉起还有点发懵的朱橚就往外跑,“五殿下,走!”
世界,终于又清净了。
周明惬意地舒了口气,刚准备进入梦乡,张烈和宋应星又联袂而来。
得,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
“侯爷。”张烈递上一份草图,“黄河沿岸的地形太复杂了,水流湍急,很多地方我们的勘探队根本下不去。光靠眼睛看和竹竿测,误差太大,没法给您要的精确数据。”
宋应星也补充道:“尤其是河床的深度和泥沙含量,变化太快,我们缺少有效的测量工具。”
周明拿过图纸看了看,这是个技术问题。
他坐起身,拿过一支炭笔,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迅速勾勒起来。
“简单的很。”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
“做一个铅锤,底部挖空,涂上黄油。用刻好尺寸的绳子吊着沉到河底。铅锤提上来,黄油上沾了多少泥沙,一看便知。绳子湿了多长,就是河水多深。这叫‘铅锤测深’。”
他又画了一个类似三脚架的装置,上面架着一根带刻度的标尺和一根中空的铜管。
“这个,叫‘水准仪’。利用连通器原理,可以精确测量两地的高度差。这样,我们就能画出最精确的地形图。”
张烈和宋应星凑过去,看着图纸上那些闻所未闻的精巧设计,整个人都看傻了。
尤其是那句“连通器原理”,听着就高深莫测。
“侯爷……您……您真是神人!”张烈激动得手都在抖。
周明把图纸扔给他们。
“别废话,赶紧去做。三天之内,我要看到黄河第一段的精确测绘图。”
“是!”两人领命,如获至宝般地捧着图纸,兴冲冲地走了。
周明再次躺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