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已经印出去的宝钞,怎么办?
周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收回来?拿什么收?国库里空得能跑马。
继续流通?那就是饮鸩止渴,等死。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朱元璋亲手布下,现在又丢给他来解的死局。
他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朱元璋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坤宁宫内,落针可闻。
马皇后和朱标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明。他们想求情,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触怒了龙颜,加速周明的死亡。
周明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准备金制度,是后世金融的基石。但它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有“金”可“准备”。
现在的大明,没有。
那就不能用常规的办法。
必须找到一个东西,一个能替代金银,成为宝钞之“锚”的东西。
这个东西,必须具备几个特点。
第一,全天下的人都离不开它。
第二,它的价值相对稳定。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它的生产和贩卖,必须牢牢掌控在朝廷手里!
周明在脑海里飞速筛选着。
粮食?不行,产量受天灾影响太大,而且民间存量巨大,朝廷无法完全垄断。
布匹?更不行,家家户户都能织,根本无法管控。
铁器?也不行,同样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
一个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盐!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盐,是生活必需品,谁都离不开。
更重要的是,自古以来,盐铁官营!大明朝廷,牢牢掌控着全国所有官盐的生产和销售渠道!
这就是锚!
这就是大明宝钞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救命稻草!
想通了这一点,周明紧绷的身体,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他抬起头,迎上朱元璋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缓缓开口。
“陛下,已经印出去的宝钞,不用收回。”
朱元璋的眉毛挑了一下。
“不仅不用收回,”周明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从今往后,朝廷发军饷,发官俸,都可以用宝钞!”
“什么?”朱标失声惊呼。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宝钞已经没人信了,还拿它发军饷?那不是逼着底下的将士造反吗!
朱元璋没有说话,但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寒光更盛。
周明没有理会朱标的惊诧,他直视着朱元璋,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方案。
“陛下只需下一道旨意。”
“从下月起,大明全境,所有盐引,一律停止使用铜钱、白银交易。”
“只准使用大明宝钞购买!”
盐引!
只准用宝钞购买!
这几个字,像一道道天雷,轰然劈在朱元璋和朱标的头顶!
朱标还在发愣,没能理解其中的关窍。
朱元璋,却在这一瞬间,懂了。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遏制的,剧烈的震动!
他懂了!
他全懂了!
天下的盐商,想要贩盐赚钱,就必须从官府手里购买盐引。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现在,周明要把这条路堵死。
想买盐引?可以。
拿宝钞来换!
可盐商手里没有宝钞,他们只有真金白银。
怎么办?
他们只能拿着自己的金子、银子,去民间,去老百姓手里,把那些被当成废纸的宝钞,给换回来!
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
原本一文不值的宝钞,会瞬间变得奇货可居!
老百姓发现,手里的废纸,竟然能换回白花花的银子,他们会对宝钞重拾信心。
盐商为了生意,会疯狂地收购宝钞,宝钞的价值,会水涨船高,迅速稳定下来!
而朝廷呢?
朝廷可以继续印宝钞,用宝钞给士兵发军饷,给官员发俸禄。
士兵和官员拿到宝钞,也不再是废纸。他们可以拿去买米,买肉,买布。因为商人们收了宝钞,可以再去跟盐商换成银子,或者直接去买盐引!
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点石成金的绝妙之策!
它没有动用国库里的一两银子,却凭空让即将崩盘的宝钞,重新获得了坚不可摧的信用!
它把朝廷的信用,和天下所有盐商的利益,和天下所有百姓的生活,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不是什么经济之术。
这是神鬼莫测的仙法!
“你……”朱元璋指着周明,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到极点的占有欲!
人才!
不!这不是人才!这是国之重器!
一个周明,可抵十万大军!可比百万石粮草!
他看着周明,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若盐商联合抵制,不买盐引,又当如何?”朱元璋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是他作为帝王,对所有政策的第一反应。
“陛下,”周明笑了,那是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贩盐还有利可图,他们就不会抵制。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觉得能拧得过朝廷的大腿……”
周明顿了顿,抬眼看向朱元璋。
“那就需要陛下的快刀了。”
快刀!
杀一儆百!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了坤宁宫的屋顶,充满了久违的畅快和酣畅。
“好!好一个快刀!”
他走上前,亲自将周明从地上扶了起来。
“先生之才,胜过张良,不输萧何!咱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啊!”
这句评价,高到了极致。
一旁的朱标,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看着周明,仿佛在看一个神人。
从一开始的轻浮登徒子,到后来的救母神医,再到现在这个运筹帷幄,谈笑间为帝国解决经济危机的经世奇才。
这个年轻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父皇,那些地方官吏,若与盐商勾结,阳奉阴违,又该如何?”朱标也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朱元璋看向周明,这也是在考校他。
周明躬身道:“此事,正需太子殿下之仁,与陛下之威,相辅相成。”
“以雷霆手段,清除一批贪腐最甚者,儆效尤。”
“再以太子殿下之名,推行新政,安抚民心,重赏守法之商贾。恩威并施,则新政必成。”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朱元璋,又抬了朱标,还将解决办法说得清清楚楚。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周明的肩膀,越看越是喜欢。
他突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永安侯,如今可曾婚配啊?”
周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朱元璋身后的朱镜静,那张俏丽的脸蛋,却腾地一下,又红了。
朱标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周明那超凡脱俗的经天纬地之才,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李善长的儿子李祺?
虽然也是青年才俊,但跟眼前的周先生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决不能让皇妹嫁给李祺!
必须把周先生,变成自家人!
朱标心念电转,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父皇!儿臣以为,永安侯人中龙凤,才堪治国。皇妹镜静温婉贤淑,秀外慧中。”
“他们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