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被掀开的帘子带得一晃,林宵抬脚跨出密帐。晨风扑面,带着山石与铁锈混杂的气息。他眯了眯眼,远处青崖道口已泛起灰白,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天光,正一点点压住夜色。
“敌军前锋距道口三十里。”谢红绡从侧翼疾步而来,手中地图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起毛,“破灵弩阵前置,盾车在前,步卒居中,骑兵护翼。”
林宵点头,将腰间雷珠袋拍了拍:“按计划来。传令赵梦涵,冰封主道,三成力,别冻太死,留点滑劲儿。”
“她已经去了。”谢红绡顿了顿,“北岭阵眼刚稳,她没歇。”
“那丫头,总把自己当铁打的。”林宵咧嘴,随即收起笑意,“通知符阵队,等冰面反光最亮的时候动手——那是他们睁眼最花的时候。”
谢红绡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告诉突击队,刀给我磨快点。今天不是砍木头,是剁人骨头。”
太阳彻底跃出山脊时,第一波敌军已推进至青崖道入口。沉重的青铜盾车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破灵弩架在后方高台,弩箭如林,寒光森然。
突然,地面微微发颤。
紧接着,一股寒气自北岭斜坡蔓延而下,贴着地表蛇行般窜入主道。眨眼间,整条道路覆上一层半透明冰壳,阳光照上去,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敌军前锋脚步一滞,阵型开始混乱。
就在这瞬间,数十张符箓自两侧山壁同时引爆。轰鸣声炸开,火浪翻滚,夹杂着金属扭曲的尖啸。盾车被掀翻,破灵弩架连同操作的修士一同被气浪抛起,砸进岩壁。
“好!”一名年轻弟子握拳低吼,声音都变了调。
“这才刚开始。”林宵站在高处,盯着敌军中军方向。帅旗尚未移动,显然对方主将还未乱。
果然,片刻后,敌军分出两支轻甲队,呈钳形向两侧高地包抄,显然是想剿灭符阵埋伏点。同时,中军缓缓后撤,节奏不乱。
“反应够快。”林宵冷笑,“可惜慢了一步。”
他抬手,赤心印记在掌心浮现,血纹般的痕迹微微发烫。体内灵液运转骤然提速,经脉中传来细微的撕裂感,但他恍若未觉。
“突击队!跟我上!”
十名通脉境以上修士从隐蔽处冲出,紧随其后。他们避开正面残火与烟尘,借着崩塌的岩角与灌木掩护,迅速切入敌军侧翼死角。
敌将终于察觉不对,厉声下令:“护旗队列阵!放箭!”
破灵弩残余火力调转方向,数支黑羽箭撕裂空气。一名队员闪避不及,肩头被贯穿,闷哼一声栽倒。其他人咬牙继续突进。
林宵速度最快,几乎贴地疾行。他抓出一枚破阵雷珠,看准侧坡一处松动的岩层,猛然掷出。
轰——!
巨石滚落,如同雪崩前奏,直冲敌军中军所在。尘土飞扬,旗帜倾倒,帅旗被硬生生压偏,主将狼狈翻滚躲开,头盔都掉了。
“撤旗!快撤!”敌军传令兵嘶喊。
林宵没有追击。他站在滚石边缘,看着敌军仓皇后退,嘴角扬起。
“收兵。”他对身旁副手道,“把伤员带上,战利品清点清楚,一个铜板都不许少。”
半个时辰后,联军主力退回防线内。各派弟子忙碌穿梭,有人搬运缴获的兵器,有人为伤者包扎。空气中弥漫着焦味、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林宵脱下沾了灰土的外袍,露出袖口歪扭的“不服”二字。他拎着一面缴获的王朝战旗,大步走向临时搭起的高台。
底下渐渐安静下来。各派修士停下手中的事,抬头望着他。
他将战旗狠狠插进石缝,旗面猎猎作响。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心里还在打鼓。”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觉得我们是靠着偷袭赢的,觉得下一波他们会更狠,觉得我们迟早守不住。”
他扫视一圈,目光锐利。
“可我想问一句——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敌人跑的时候,靴子踩在自己屎上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哄笑。
“他们以为我们窝里斗,以为我们没人敢扛事,以为只要大军一到,我们就会跪着求饶。”林宵一拳砸在旗杆上,“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这边,有个专门收拾叛徒的盟主,有个能把路冻成溜冰场的女祖宗,还有个审讯时能让石头开口说话的女捕头!”
笑声更响了。
“这一仗,我们没死几个,伤得也不重。可他们呢?盾没了,弩毁了,帅旗都差点被石头压成煎饼!”他猛地抬手,指向青崖道方向,“回去报信的人,只会说——有一群疯子,等着他们送菜!”
人群沸腾。
“今天,我们不只是守住了一道口子。”他声音沉了下来,“我们让所有人知道,修真界,还有人敢站出来,挡在前面!”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今天我们守住的,不是山门,是骨气!”
“林盟主!林盟主!”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接着,呼喊如潮水般涌起。
林宵站在高台上,风吹得他衣袍鼓动。他回头看了眼赵梦涵。她正蹲在一个伤员身边,指尖凝着薄霜,轻轻覆在对方伤口上。听到呼喊,她抬了抬头,目光与他对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
谢红绡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战报:“缴获破灵弩七架,完好盾车两辆,兵器三百二十七件,另发现敌军密令一封,提及后续主力将在五日后抵达,路线未变。”
“很好。”林宵接过战报,随手撕成两半,扔进火盆,“让他们来。我正好试试新炼的雷珠,够不够炸一条山沟。”
“你不担心?”谢红绡问,“他们吃了亏,下次肯定不会这么莽。”
“我巴不得他们再来。”林宵活动了下手腕,“来一次,断一截胳膊;来两次,就剩脑袋能跑。”
正说着,一名哨探飞奔而至:“报告!敌军残部在十里外扎营,未再推进!另有消息——沧浪岛传来急讯,柳副掌门的亲信昨夜暴毙,尸体挂在旗杆上,胸口插剑,写着‘叛徒不得好死’!”
林宵挑眉:“哦?这字迹像不像我的?”
“不像。”哨探摇头,“但意思……挺像。”
“聪明人。”林宵笑了,“知道借我的名头立威。”
他转身看向青崖道,远处烟尘渐散,战场残骸在日光下清晰可见。破损的盾牌斜插在地,断裂的长枪横七竖八,几面王朝战旗被踩进泥里。
“传令下去,今晚加餐。”他说,“杀两头牛,酒管够。让兄弟们喝痛快——明天,说不定就没这福气了。”
众人哄笑着散去。谢红绡留下整理战报,赵梦涵起身走向下一个伤员。林宵独自站在高台边缘,伸手摸了摸插在地上的战旗。
旗杆冰冷,但他的掌心很烫。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玄微宗挑水的日子。那时候,他连外门都进不去,被人推下台阶,摔在泥里,还得爬起来把桶扶正。
现在,他站在万人之上,身后是呼喊他的名字的修士,眼前是被打退的王朝先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经只能拎水桶,现在,能举起战旗。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残破的盾车上,低头啄食着什么。
林宵眯眼望去。
那只鸟突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勾勾望向高台。
然后,它振翅飞起,朝着王朝军营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