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风还在刮,林宵一脚踏回主殿石阶,肩头尘土未落,衣角撕裂处还沾着地脉符钉崩碎时溅出的黑灰。他没停,直接推开殿门,木轴摩擦声划破寂静。
“事毕。”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铜钟,震得几位长老心头一跳。
赵梦涵紧随其后,指尖微凉,寒气在掌心绕了一圈又收拢。谢红绡没跟来——她留在北岭清查符钉残迹,顺藤摸瓜追查内线。殿内烛火摇晃,映出太上长老垂须下的冷眼。
“林宵。”那声音慢得像冰层开裂,“你可知议事殿不是你随意进出的地方?”
林宵站定,拱手,动作干脆利落。“知道。所以我先报功,再听训。”
“功?”太上长老冷笑,“擅自调动弟子、私启库房A区物资、布阵未经审批,这就是你的功?”
“若不布阵,此刻宗门命轨已被天机盟锁死。”林宵抬头,目光平视,“第三锚点的符钉是虚步傀所留,与灰袍人同源。他们已经开始渗透地脉,下一步就是断我灵根、控我气运。”
一位长老低声插话:“可你并无真传身份,何来调令之权?”
“那请问。”林宵转过身,盯着那人,“昨夜子时谁在值守?寅时巡山的是哪一队?通脉圆满那一刻,有没有人察觉寒星晶震颤三次?”
没人答话。
他收回视线,继续道:“我没有身份,但我做了该做的事。你们说我出身杂役,根骨平庸,可谁能告诉我,三年前南荒血月祭时,是谁第一个冲进废城挖出地脉锚点?是谁识破赤莲引魂阵的破绽?又是谁,在紫宸殿外挡下周玄那一剑,保住赵姑娘性命?”
语速渐快,字字如钉。
“我不懂什么叫天骄命格,我只知道,每次出事,我都站在前面。现在你们要我等资格、等批准、等你们开会商量三天?等完了,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太上长老猛地拍案:“放肆!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这就是你所谓的功劳?”
“我不是犯上。”林宵依旧站着,腰背笔直,“我是问——玄微宗的真传,到底是要选一个会背宗规的人,还是一个能在危局中扛住宗门的人?”
满殿死寂。
太上长老脸色铁青,袖口微微抖动。“宗门自有规矩。真传弟子,必择天资卓绝、品行端方者。你淬体起步,聚气晚成,通脉靠外力强行突破,这般资质,如何担得起‘真传’二字?更遑论你行事乖张,屡次越界,今日若开了这个口子,明日岂非人人都可自封护法?”
林宵没动怒,反而笑了。
他从第九个破洞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焦黑残片,高高举起。“这是虚步傀的符核碎片,上面有天机盟独有的逆纹锁链印。它嵌在我们地脉节点上,差一点就把整座宗门的气运转成了他们的养料。”
他扫视一圈。“请问诸位,你们闭关的时候,我在挖线索;你们喝茶论道的时候,我在跑边关;你们说我不守规矩,可正是这些‘不守规矩’,让我拆了三重杀局,救了所有人。”
顿了顿,声音沉下。
“你们怕我坏了规矩?可真正的规矩,是活着。是守住这座山门。如果非要等一个完美出身、完美根骨、完美言行的人来当真传,那我建议——现在就写遗书。”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太上长老霍然起身,白须轻颤。“竖子狂言!宗规不可废,传承不可乱。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得仓促定夺!”
他说完转身欲走,步伐沉重却坚决。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师尊曾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赵梦涵上前一步,银发微扬,素裙不动,“修真不在根骨,而在道心。”
她看着太上长老的背影,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林宵三年潜修,暗中护宗,力挽狂澜。他在外门试炼时硬抗聚气妖兽,在边关独自追查妖祸源头,在紫宸殿前以命换命。这样一个人,若都不配为真传,那玄微宗的‘真’字,是不是该换个写法了?”
太上长老脚步一顿。
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像一座压住躁动气流的冰峰。
林宵没追击,也没再开口。他知道,今天不会有个结果。但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那些原本低头沉默的长老,开始悄悄抬眼看他。几名年轻执事站在廊下,眼神亮得惊人。甚至有一位负责文书的老学究,悄悄把刚才记录的“行为乖张”四个字划掉,改成了“临危应变”。
他站在大殿中央,袖口的“不服”二字被穿堂风吹得翻飞起来,像是随时要挣脱布面飞出去。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
太上长老走了,走得决绝。但他离开前那一瞬回头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忌惮。
这比骂他还让他高兴。
宗主始终没表态,只坐在高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节奏稳定。直到人群散去大半,他才开口:“林宵。”
“在。”
“九宫锁灵阵已成,地脉稳固。你做得不错。”
“谢宗主。”
“但真传一事……还需再议。”
林宵咧嘴一笑:“我知道。我不急。”
“你知道什么?”宗主眯起眼。
“我知道。”他缓缓将手腕上的褪色红绸带重新系紧,动作很慢,像在确认某种信念,“有些人怕的不是我当不上真传,而是我一旦当上,他们会坐不住。”
宗主没说话,良久,只挥了挥手。
众人退下。
林宵转身要走,却被赵梦涵叫住。
“你刚才说得对。”她声音低了些,“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规矩,而是谁掌控规矩。”
他回头,笑了笑:“所以咱们不争资格,咱们争道理。谁打得赢,谁说得算。”
她看着他,忽然道:“下次别一个人冲那么前。”
“那不行。”他耸肩,“我这人毛病多,最爱出风头。”
她没笑,只是指尖轻轻一弹,一缕寒气掠过他肩头,带走最后一丝地脉阴毒。
他走出大殿,迎面风起。
远处山门灯火通明,巡逻弟子成队而行,灵网密布如蛛网。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不在外面。
而在刚刚那场辩论之后,在每一个人的眼神里,在每一次呼吸间的权衡与选择中。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主殿。
烛光映出两个人影——宗主仍坐在那里,面前摊着一本泛黄册子。而角落阴影里,一枚玉简正悄然发烫,表面浮现出一朵半开的赤莲。
林宵眯了眯眼。
下一瞬,他猛然转身,手掌拍向腰间破袋!
袋口第九个破洞骤然鼓起,一道乌光射出,直扑殿柱!
撞击声炸响,木屑四溅!
那枚玉简瞬间碎裂,赤莲印记在空中扭曲一下,化作黑烟消散。
林宵喘了口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果然。”他冷笑,“连监听都懒得藏了。”
赵梦涵迅速靠近,眉头紧锁。“还有人在窃听议事内容。”
“不止是听。”林宵盯着那截烧焦的玉简残骸,“他们在等一句话——比如‘林宵晋升真传’。只要这话出口,立刻就能启动下一步计划。”
“所以太上长老刚才那么急着走?”
“不是急着走。”他摇头,“是有人催他走。”
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碎纸。
其中一片残角上,写着半个名字——“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