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迈出山道的最后一步,脚底踩碎了一块干裂的土块。他没停下,只是低头看了眼掌心,那枚赤心印记正微微发烫,像被阳光晒透的铜片贴在皮肉上。他攥了攥拳,热感顺着指缝钻进袖口。
“玉符裂了。”谢红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得像山涧水。
林宵转身,看见她指尖捏着那枚通行令,裂纹已经从边缘爬到了符心,原本流转的灵光变得滞涩,像是被泥浆堵住的溪流。
“改道。”林宵说。
赵梦涵皱眉:“哨塔那边再有两天就换防,走明路最多一日半。”
“正因为快换防,才不会盯着暗道。”林宵抬手指向南边,“青石坳在那边,村民闭户、田地荒废,昨夜有兽吼传到山外——这种动静,要么是妖兽失控,要么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谢红绡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信风闻了?”
“我不是信风闻。”林宵摊开手掌,赤心印记又是一阵灼热,“我是信这个。它从昨晚开始就不安,越靠近南荒,越像被人敲钟。”
赵梦涵盯着他掌心看了片刻:“佛劫之力还没彻底压制,别让它牵着鼻子走。”
“它牵不动我。”林宵收手,“但我能用它探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是按原计划混过哨塔,还是先弄清楚为什么一个边陲小村会突然传出妖祸?”
三人沉默了一瞬。
谢红绡把玉符塞回袖中:“两日时限,够我们绕一趟青石坳再折返。但若没发现什么,就必须走正道。”
“成交。”林宵点头,转身朝南而行。
山路渐窄,两旁的树开始变得扭曲,枝干交错如纠缠的手臂。空气里浮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湿柴烧到一半熄了火,闷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低矮的土墙,墙后几缕残烟飘起,却不见人影。
“青石坳。”赵梦涵低声说。
村口立着一根歪斜的木桩,上面挂着半截破布,风一吹,啪啪地拍着木头。地上有拖拽的痕迹,泥土翻起,一直延伸到村内。
林宵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道痕迹,指尖沾上一层灰白粉末,搓了搓,没有黏性,也不像灰烬。
“这不是烧出来的。”他说。
谢红绡抽出长刀,刀尖点地:“没人喊,没人逃,连狗都没叫一声——要么全死了,要么……根本没机会叫。”
“前面有人。”赵梦涵突然道。
土墙拐角处,一个老农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瘸腿的山羊,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他衣服破烂,脸上沾着黑泥,右手少了一根手指。
林宵走过去,脚步放轻:“老丈,这村出什么事了?”
老人猛地抬头,眼神浑浊却锐利,盯着林宵看了好几秒,才颤声说:“你们不是边军……也不是巡防司的人?”
“我们是过路的修士。”林宵取出一块门派玉牌,“听说昨夜有兽吼,过来看看。”
“兽?”老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怪笑,“那不是兽,是鬼!山里爬出来的鬼!昨夜三更,天都没黑透,村外三个屯子同时起火,火是黑的,烧得人皮肉不焦,骨头先烂!我亲眼看见李老三被拖进林子,他还在叫,可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林宵皱眉:“你看到是什么拖走他的?”
“没脸!”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抱着羊往后缩,“那东西没脸!头上一团黑雾,四肢像树根拧在一起,走一步,地上就裂一条缝!等我逃回来,村里人都没了,门都关得好好的,可屋里……屋里连口气都没有!”
谢红绡冷声道:“你确定不是边军清剿妖患时的误伤?”
“边军?”老人瞪眼,“边军早就不来了!上个月还有人来收税,这个月连影子都没有!你们要是不信,自己进村看!但别怪我没提醒——天黑前必须出来,不然,你也成‘没脸’的了!”
他说完,抱着羊踉跄着往另一条小路逃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荒草中。
林宵站在原地,掌心印记又是一阵滚烫,比之前更烈,像是有人往他皮肤下灌了热水。
“你怎么样?”赵梦涵问。
“没事。”林宵深吸一口气,“只是这印记……它在回应什么。”
“回应什么?”谢红绡盯着他,“你该不会真觉得这老头的话可信吧?一个疯老头,一只瘸羊,几句胡话就想让你改变计划?”
“我不是因为老头改变计划。”林宵看向村内,“我是因为这个。”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赤心印记在阳光下泛出一层暗金光泽。他闭眼,运转《太虚归元诀》,灵力自丹田升起,沿着经脉缓缓流向手掌。印记的热度逐渐稳定,却不再消退,反而与某种遥远的波动产生了微弱的共振。
“南边。”他睁开眼,“有东西在拉它。不是净心莲,但和它同源——是魔气,而且很老。”
赵梦涵脸色微变:“你是说,这里出现的‘妖兽’,可能是被人用魔气催化的?”
“不是可能。”林宵摇头,“是一定。这种操控方式,和国师用佛劫之力侵蚀修士的手法很像,只是更粗糙,更……野蛮。”
谢红绡冷笑:“所以你是想说,国师的人已经到了南荒,开始拿村子试手?”
“或者更糟。”林宵目光沉下,“是有人在替他完成最后一步——把佛劫之力,变成真正的妖祸。”
三人沉默。
风从村口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啪地打在土墙上。
赵梦涵终于开口:“我们得进去看看。”
“天黑前出来。”谢红绡提醒,“玉符撑不了太久,我们没时间耗在这里。”
“只看村口三户。”林宵说,“找痕迹,找尸体,找任何和魔气有关的东西。如果什么都没有,立刻撤。”
三人并肩而行,踏入青石坳。
村内寂静得反常。门板紧闭,窗纸完好,可家家户户的门槛上都积着一层灰白粉末,和林宵之前在拖痕边摸到的一样。
第一户人家院门虚掩。林宵推门而入,院子空荡,井台边放着一只木桶,桶底残留着黑色液体,散发着类似腐草混合铁锈的气味。
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刚要细看,掌心印记猛地一跳!
整条右臂瞬间发麻,灵力不受控地在经脉中乱窜,他咬牙稳住心神,强行压下波动。
“怎么了?”赵梦涵立刻靠过来。
“这东西……在动。”林宵盯着桶底,“它不是死物,是活的魔气残渣,被人灌进水里,再让村民喝下去。”
“所以他们不是被杀,是被转化?”谢红绡握紧刀柄。
“转化需要媒介。”林宵站起身,“这村里一定有源头——井、祠堂、或者……埋在地下的东西。”
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谢红绡低喝一声。
她手中的玉符正在发烫,裂纹又扩大了一圈,符心的灵光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
“只剩两天。”她盯着符,“再不走正道,我们就得硬闯。”
“那就快点。”林宵走出院子,“下一家。”
第二户人家门锁已断,门板歪斜。三人刚踏入院中,林宵突然停步。
地上有一串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可步距极大,每一步都深陷泥土,像是用整个身体砸下去的。
脚印通向屋内。
林宵抬手示意,三人缓步靠近房门。
门内一片漆黑,空气中那股闷腐味更浓了。
他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屋内,一张木桌摆在中央,桌上放着一面铜镜。
镜面朝上,映着屋顶的破洞。
可林宵的影子,没有出现在镜子里。
镜中,只有一片翻滚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