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在林子边缘晃了晃,照出地上那半片染血的衣角还在风里轻轻摆动。林宵没再看它,抬脚往前走,火苗压低,贴着地面扫过。
瘴气比刚才浓了,绿得发沉,吸一口喉咙就发痒。他左手捏住符纸一角,手腕一抖,符纸飞出三步远,啪地贴在一棵枯树上。火光顺着符纹爬上去,轰一声燃起蓝焰,雾气退开一圈。
“别碰地上的藤。”他头也不回,“吸了血的会动。”
赵梦涵跟在他左后方半步,指尖寒气凝成细丝,在身前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白璎珞走在右侧,袖口滑出一截银针,针尖泛着幽光。
三具尸体横在十步外,胸口鼓起,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藤蔓从鼻孔、耳朵钻进去,根须扎进脊椎,把人吊在半空晃荡。
“寄生快完成了。”白璎珞低声说,“再晚半刻,尸体会炸。”
林宵没应,右臂抬起来,掌心朝前。灵力灌入掌根,皮肤绷得发亮。他往前踏一步,一掌拍出。
轰!
气浪炸开,两具尸体当场碎成渣,黑血喷了一地,藤蔓像活蛇一样抽搐着缩回土里。第三具尸体也被震落,砸在地上闷响一声。
“清了。”他收回手,指节咔咔响,“继续走。”
没人说话。三百修士在外围列阵,长枪插地,没人敢靠近这片林子。只有他们三个往里走,火光摇晃,映在脸上像跳动的刀光。
一具尸体卡在石缝里,半边脸被啃掉,但腰牌还在。林宵蹲下,摘下来,甩了甩灰,塞进怀里。又一具倒在溪边,手还抓着断刀。他弯腰捡起来,刀柄上刻着个“陈”字。
“陈三。”他念了声,“外门东院的。”
赵梦涵听见了,指尖寒气一凝,冰丝缠上尸体手腕,轻轻一托,把人平放在布单上。白璎珞走过去,银针刺入七窍,妖血顺着针尾渗出,在布上画了个符,藤蔓枯成灰。
十七具尸体,一具一具抬出来。
最后一个是小道士,才十六岁,死时还攥着护身符。林宵把护身符塞回他怀里,拍了拍肩:“兄弟,带你回家。”
尸体全摆在空地上,盖上白布。三百修士低头站着,没人出声。
林宵走到“止戈”碑前,一脚踩上碑基。他撕下左袖,蘸了自己伤口的血,在碑背面写:
**十七人,皆我兄弟。**
笔画歪斜,血往下淌。他把布条一扔,砸在地上。
“他们没活到谈和平那天。”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现在立碑,不是为了求谁原谅,是为了告诉活着的——我们没输。”
一个老修士上前一步:“林宵,此战已胜,何须再立战意?立‘和平碑’,方显仁德。”
林宵笑了下,没说话。他转身,右拳收拢,灵力灌入拳心,一拳轰进碑基。
轰!
裂纹从拳印处炸开,蛛网般爬满碑身,石屑飞溅。可碑没倒,反而震了三震,稳稳立着。
“它没倒。”林宵收回拳,指节渗血,“是因为我们没倒。”
他抬头扫视众人:“你们想立和平碑,可以。但得先答应我——下次妖兵杀来,你们第一个冲上去谈仁德。”
没人应声。
他咧嘴一笑:“那就叫战碑。”
白璎珞忽然开口:“我族也愿立此碑。”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玉,刻着妖族古纹,“这是骨煞卫的信物,今日献上,从此不踏三境。”
赵梦涵解下腰间冰晶,嵌入碑顶。寒气弥漫,碑面凝出一层霜。
林宵看着碑,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热流又动了。赤心印记在皮下轻轻跳,像是回应什么。他没压它,反而松开灵力束缚,任它在经脉里游走。
《九转龙象决》第九转的心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灵力顺着心法路线走,和印记的热流撞在一起,没炸,反而像两股水汇了,静静往下沉。
他闭了闭眼。这一次,没疼。
“林宵。”王朝使者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几个长老,“三方已议定,需立盟主统管后续事宜。你战功卓着,众望所归——”
“我不同意。”一个长老打断,“聚气九重,资历尚浅。盟主之位,当由通脉境前辈执掌。”
使者皱眉:“可三百修士皆服他。”
“服一时,未必服长久。”那长老冷笑,“境界不足,难镇大局。”
林宵睁开眼,看向他们。他没动,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下。
灵力灌入地面。
轰!
裂纹从他掌下炸开,呈龙象盘踞之形,一路蔓延百步。地底灵脉被引动,百步内灵气自发共鸣,草叶无风自动,碎石浮空半寸。
他收掌,站直。
“我不靠境界服人。”他声音平平,“靠——活下来的人还信我。”
赵梦涵站到他左侧,寒气凝于指尖。白璎珞站到右侧,妖血在袖口流转。三百修士齐步上前,长枪顿地,声如雷震。
“我信!”
“我信!”
“我信!”
声浪冲天而起。那长老脸色发白,后退半步。
使者深吸一口气:“赤心盟,首任盟主——林宵。”
没人反对。
夜深了。战碑立在空地中央,血字干了,但还在。林宵坐在碑前,背靠着石面,九个破洞的储物袋挂在腰上,随风轻晃。
赵梦涵走过来,递来一碗药。
“喝完就走。”她说,“任务没完。”
他接过碗,一口气灌下,苦得皱眉:“你非得现在走?”
“天亮前必须到边关。”她看了眼天,“等我回来。”
他没留她,只是从怀里摸出那条褪色的红绸带,慢慢缠上碑顶。风吹过来,绸带飘了一下,像一面小旗。
“梦涵。”他忽然说。
“嗯?”
“我等你回来。”
她没应,转身走了。白衣消失在雾里。
白璎珞坐在他旁边,看了眼碑:“你真信这和平能撑十年?”
“不信。”他靠着碑,抬头看天,“但得有人先立个碑,告诉后来的——路是打出来的。”
她笑了下:“你越来越像领袖了。”
“放屁。”他咧嘴,“我还是那个靠嘴皮子活命的杂役。”
两人没再说话。夜风扫过废墟,吹得火堆噼啪响。
林宵闭上眼,内视丹田。灵力归海,赤心印记沉在心口,温顺地跳着。第九转心法在经脉里缓缓运行,像潮水退去,留下干净的沙滩。
他知道这平静不会太久。
印记跳了一下,比刚才快。
他没睁眼,也没动。只是把左手搭在碑面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像在等什么。
远处山道上传来脚步声,一队修士换防归来。有人低声问:“盟主还在?”
“在。”另一人说,“没动。”
林宵听见了,但没应。他睁开眼,看了眼战碑。
血字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他抬起右手,活动了下肩膀。伤口还在疼,但能用。
够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灰,转身走向山道。
身后,三百修士静立。
前方,云海翻涌,不知何处。
他走了十步,忽然停下。
腰间的储物袋晃了一下,最下面那个破洞里,滑出半块残碑。
他弯腰捡起来,擦了擦灰。
上面刻着一个字:
**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