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的左手死死掐在右肩，指节泛白，皮下那道黑线正顺着经脉往上爬，像有东西在血管里凿洞。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他咬住后槽牙，一股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痛，够痛，才能压住脑子里那股嗡鸣——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催他动手，催他杀人。
他没停步，一步一踉跄，踩碎了山道上的枯叶。
血月还悬在天穹，妖气未散，可他得走。留音石在储物袋里硌着腰，两块，一块录了周玄亲口认罪，一块录了他拔剑威胁。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让那些话烂在石头里。
转过山腰岔口，两名巡逻弟子迎面走来，长刀出鞘。
“站住！什么人？这等时候还敢乱走？”
林宵喘了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抬起脸，嘴角一扯：“奉李长老令，送紧急文书去议事阁。你拦我，担得起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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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皱眉：“李长老？为何不走前门？”
“前门被妖气冲乱了阵法，走后山近。”林宵冷笑，“你是想查我，还是想耽误宗门大事？文书里可是写着‘大弟子有异动’，你拦我，莫非也想遮掩？”
对方脸色一变，下意识退了半步。
林宵没等他反应，抬脚就走。脚步依旧不稳，可背脊挺得笔直。他知道，只要再撑一炷香，就能把这场戏唱完。
议事阁灯火通明，长老们已齐聚主位。晨议未散，周玄站在殿中，衣袍整洁，玉剑在身，脸上挂着惯常的温润笑意。
“诸位长老明鉴，林宵近日心魔缠身，言行失常，昨夜更在后山散布妖言，称我勾结妖域。此等胡言，恐是佛劫反噬所致。为免祸乱宗门，恳请将其关押，静心疗治。”
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几位长老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殿门“砰”地被推开。
林宵站在门口，玄衣染汗，右臂衣袖高高挽起，黑线已爬至肩头，皮肤下隐隐有蠕动之感。他没看周玄，目光扫过满殿长老，右手一扬，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被高高举起。
“大弟子说我妖言惑众？”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那这石头里说话的，又是谁？”
满殿一静。
周玄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林宵冷笑，指尖一掐，灵力注入留音石。
刹那间，一道沙哑阴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血月为誓，信物已备，速来交接。”
众人屏息。
紧接着，周玄的声音清晰传出：“使者？”
“你迟了。妖主已怒，若非我力保，你早已被弃。”
“我按约定行事，何来迟误？”
“你可知今夜宗门流言？‘大弟子通敌，焚香祭月’——这话已传遍外门，连长老阁都在查。”
周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荒谬。我岂会做此蠢事？”
“蠢？你若不除赵梦涵，她必奉命彻查妖祸。她一查，你与我妖域合作之事，岂能不露？”
周玄瞳孔骤缩，脱口而出：“我与妖域合作，只为铲除林宵与赵梦涵！此事若成，妖主许我执掌玄微宗，何来背叛？”
声音戛然而止。
议事阁死寂。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周玄。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林宵，“你设局！”
“设局？”林宵笑了，笑声低哑却带着锋芒，“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我不过说了句‘妖主已怒’，你就把底裤都抖出来了。”
“你敢伪造留音石？！”周玄怒吼，“一个杂役，岂能模仿妖修口音？！”
林宵不答，右手一翻，又一块石头出现在掌心。
“你说伪造？”他指尖一动，“那这块呢？”
灵力注入。
“你设局？！”周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惊怒，“你敢？！”
“我敢不敢不重要。”林宵的声音从石头里传出，“重要的是，你亲口承认了。勾结妖域，意图谋害同门，煽动内乱——啧，这罪名，够你死十回了。”
满殿哗然。
执法长老霍然起身，手中玉尺一挥，一道灵光扫向周玄腰间玉剑。剑柄微震，一道暗红妖气被逼出，与空中血月之气同源。
“剑染妖气，声录罪证。”执法长老沉声，“周玄，勾结外敌，败坏门风，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话音落，玉尺猛然下劈！
周玄闷哼一声，浑身灵力如泄洪般崩散，丹田轰然塌陷。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地，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终于碎得彻底。
林宵站在殿中，右臂黑线仍在蔓延，寒星红绸的效力已近枯竭。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周玄。
曾经高高在上，踩着他头顶的那个人，现在跪在地上，像条被抽了脊梁的狗。
“你……”周玄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个杂役，靠阴谋上位，谁会服你？”
林宵笑了。
他抬起右手，猛地一撕——“刺啦”一声，衣袖碎裂，整条右臂暴露在灯火下。黑线如蛛网蔓延，皮下隐隐有东西蠕动，可他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我若真是妖种，”他声音不高，却压过全场，“为何不杀你们？而你周玄，人模人样，却勾结妖域，残害同门——谁才是妖？”
无人应答。
林宵收手，转身走向殿门。
身后，周玄瘫坐在地，执法弟子上前，废其修为，剥去弟子服，拖出山门。
林宵走出议事阁，山风扑面。
他没回头，可他知道，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
山门阶梯下，黑压压一片。
数百杂役弟子不知何时已列队而立，手持扁担、水桶、铁锹，却无人喧哗。他们抬头望着那道从大殿走出的身影，望着那条染黑的手臂，望着那件袖口绣着“不服”的玄衣。
忽然，一声吼起。
“林宵！”
紧接着，第二声。
“林宵！”
第三声，第四声……百人齐呼，声震云霄。
“林宵！林宵！林宵！”
声浪如潮，撞上山壁，又反弹回来，层层叠叠，久久不息。
林宵站在台阶最高处，风吹起他的衣角，右臂的黑线还在爬，可他的嘴角，却缓缓扬起。
不是挣扎的笑，不是逞强的笑。
是赢了的笑。
是棋手落子后，看着对手崩盘的笑。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人群瞬间安静。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每一步落下，欢呼声便再起一层。
他走过人群，走过水缸，走过那口他曾挑了三年水的古井。没人拦他，没人敢拦他。
直到他走到山门尽头，一名老杂役颤巍巍上前，捧着一件新衣。
“林……林哥，这是大伙凑的，给你换身干净的。”
林宵低头看着那件粗布衣，笑了。
“不用。”他拍拍老杂役的肩，“我就穿这件，袖口‘不服’还在，挺好。”
他继续走。
身后，欢呼未歇。
山门外，周玄被两名执法弟子拖行，衣袍破碎，修为尽废，像条死狗般被扔下山道。他挣扎着抬头，望向山门方向，望向那道被万人簇拥的身影。
“林宵——！”他嘶吼，声音凄厉。
林宵脚步未停，仿佛没听见。
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
可他也知道，黑线还在爬，心魔还在等。
他右手缓缓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痛，还在。
那就用痛，压住一切。
他抬头，血月将落，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
就在这时，右臂黑线猛地一跳，竟在肩头分出两条细支，像蛛网般向脖颈蔓延。
林宵脚步一顿，左手死死掐住右肩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