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拆绷带那天,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在床沿织了道金线。左臂的伤疤已经结痂,像条淡红色的蜈蚣,趴在皮肉上,却不再发烫——护士说这是好兆头,说明伤口里的“邪祟”被清干净了。
警察送来的账本复印件就放在床头柜上,边角被她摩挲得发卷。最末页那行“姐,等我回家”的字迹,墨迹洇开了些,像滴没干透的泪。
“陈墨同志,有位老人找你。”护士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粗布褂子上还沾着矿渣,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黑灰。
“是……王伯?”陈墨认出他是弟弟矿上的老矿工,当年矿难后第一个找到她家报信的人,后来就失了踪。
王伯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浑浊的眼睛红了:“丫头,我对不住你弟啊!”
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是枚锈得只剩轮廓的矿灯,灯芯处缠着根头发,黑亮——是弟弟的。“这是他出事前托我保管的,说里面藏着东西,让我万不得已时交给你。”
陈墨的指尖抚过矿灯的锈迹,忽然想起弟弟总爱拆东西,小时候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装不回去,被爹追着打,还梗着脖子说“里面的零件会说话”。她拧开灯座,果然在灯芯底座摸到个夹层,里面藏着卷用油纸包着的细铁丝,弯弯曲曲地折成几个字:“水泵房,砖缝”。
“水泵房是矿上的老据点。”王伯喘着气说,“当年他们把走私的军火拆成零件,藏在水泵的夹层里,趁暴雨天用排水管运出去。你弟发现时,正被他们堵在水泵房……”
陈墨攥紧那卷铁丝,指节泛白。原来弟弟留下的不只是账本,他早就把最关键的证据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那水泵房,矿难后被封了,成了谁也不愿靠近的禁地。
“我带你去。”王伯拄着拐杖站起来,“再不去,那片矿就要被推土机平了,建工厂。”
警车停在废弃的矿洞口时,风卷着沙砾打在车身上,像无数双叩门的手。陈墨跟着王伯往水泵房走,脚下的碎石发出“嘎吱”的声响,惊起几只野鼠,窜进黑暗的矿道深处。
水泵房的铁门早已锈死,王伯用斧头劈了三下才打开。里面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墙角的蛛网蒙着厚厚的灰,只有那台老旧的水泵还立在原地,像尊沉默的石像。
“第三块砖,松动的。”王伯指着水泵旁的墙。
陈墨走过去,指尖敲了敲砖面,果然是空的。她抠下砖块,里面露出个黑窟窿,伸手进去摸,掏出个用油布裹着的东西,沉甸甸的——是本厚厚的名册,上面记着近五年通过矿洞走私的军火数量、买家姓名,甚至还有几笔用红笔标注的“活货”,后面跟着日期,正是那些矿工失踪的日子。
“这些‘活货’……”陈墨的声音发颤。
“是被他们拐来的年轻人,不听话的,就被当成‘添头’卖给买家。”王伯抹了把脸,“你弟就是想救其中一个姑娘,才被他们下了死手。”
名册的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笑得眼睛弯弯的。旁边写着行小字:“阿芸,等我带她回家”。
陈墨把名册抱在怀里,像抱着团火。她忽然明白弟弟为什么那么犟,不是为了逞能,是为了那些像阿芸一样被困在黑暗里的人,为了那句“回家”的承诺。
走出水泵房时,夕阳正沉进矿洞的方向,把天空染成血红色。陈墨回头看那片废弃的矿场,仿佛看见弟弟举着矿灯,在黑暗里朝她挥手,灯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
她把名册交给警察时,指尖还残留着矿灯的锈味。警察说这是关键性证据,能把整个走私网络连根拔起。陈墨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左臂的伤疤,那里的结痂正在脱落,露出粉嫩的新肉。
或许伤痛永远不会消失,就像这片土地上的疤痕,会永远留在那里。但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愿意举着灯往前走,那些蚀骨的黑暗,总会被一点点照亮。
王伯说得对,矿场很快就要被推平了,建工厂,盖学校。但陈墨知道,在那些新建筑的地基下,埋着的不只是矿渣和秘密,还有弟弟和无数个像他一样的人,用生命点燃的微光。
这光,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