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晕染开天空。护河渠的两岸亮起了灯笼，红光映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墨柒蹲在渠边，看着赵峰和周师傅往河灯里放蜡烛。纸糊的河灯被晚风推着，轻轻撞在一起，发出“沙沙”的轻响。今天是中元节，队里说要放河灯祈福，说是老规矩，能护着护河队顺顺利利。
“墨柒，过来帮忙！”赵峰举着盏兔子形状的河灯，冲她招手，“这盏给你，你属兔的。”
墨柒走过去，接过河灯。兔子的耳朵耷拉着，纸面上画着几丛三叶草，是周师傅的手笔——他总说，三叶草能带来好运，虽然墨柒从没见过四片叶子的。
“得写心愿才行。”周师傅递来支红笔，“写在灯壁上，河神能看见。”
墨柒握着笔，犹豫了一下。赵峰凑过来看热闹：“肯定是写‘早点学会游泳’吧？上次落水，还是林深队长把你捞上来的。”
“才不是。”墨柒的耳尖发烫，笔尖在灯壁上顿了顿，写下“平安”两个字。她没写具体是谁，可心里清楚，这两个字里，藏着护河队的每个人。
周师傅的心愿写得直白：“刻完弥勒佛”。赵峰写的是“护河渠永远不堵”，他总说，渠水通畅，比什么都重要。
林深队长来得晚，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做好的糯米团子。他把团子分给众人，自己拿起最后一盏河灯，在灯壁上写了“顺遂”，字迹苍劲，和他吹哨时的声音一样有力。
“放吧。”林深举起河灯，率先放进水里。烛光推着纸灯，慢悠悠地漂向渠中央，像只引路的萤火虫。
众人跟着放灯，一时间，护河渠上漂满了河灯，烛光连成一片，从岸边一直铺向远处的桥洞，像条发光的绸带。
墨柒的兔子灯被周师傅的“弥勒佛灯”推着，走得很慢。她看着灯壁上的“平安”二字被水光映得模糊，忽然想起去年中元节，她还不敢放河灯，怕烛火烫到手，是林深队长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让灯平稳下水的。
“在想什么？”陈默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的河灯正和她的兔子灯并排漂着。
“在想，”墨柒看着两盏依偎在一起的河灯，“明年的河灯，会不会还能漂得这么齐。”
“会的。”陈默说得笃定，“只要护河渠不淤塞，我们每年都能一起放灯。”
墨柒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她忽然想起白天整理仓库时，翻到的一本旧相册，里面有张林深队长年轻时的照片，穿着和陈默同款的蓝色工装，站在刚修好的护河渠边，笑得和现在的陈默几乎一样。
“陈默，”墨柒轻声说，“你知道吗？林深队长说，当年他刚进队，也是个怕放河灯的新手。”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还说，当年有个小姑娘，总偷偷把自己的河灯往他的灯旁边推，说是‘借点好运’。”
墨柒的脸“腾”地红了，转身想去追漂远的兔子灯，却被陈默拉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很暖，带着刚剥完糯米团子的温度。
“别跑，”陈默的声音在晚风里低低的，“河灯漂不远，就像我们……”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总会再遇到的。”
兔子灯和陈默的星星灯在前方打了个转，真的又凑到了一起。墨柒看着那两盏灯，忽然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纸包，塞到陈默手里。
“这是什么？”陈默打开一看，是片压干的三叶草，叶片上用铅笔写着个“柒”字。
“周师傅说，这个能带来好运。”墨柒的声音细若蚊蚋，“给你……下次刻木雕的时候，别总走神。”
陈默捏着那片三叶草，突然笑出声：“好，我带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墨柒，“这个给你。”
是枚用桃木刻的小兔子，耳朵尖尖的，眼睛是用墨点的，一看就是刚刻好的，边缘还带着毛刺。“上次看你喜欢兔子灯，就刻了个。”
墨柒接过木兔，指尖抚过光滑的木面，能感觉到刻刀留下的浅痕，像藏着细密的心思。她把木兔放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躺着去年林深队长给的哨子，今年赵峰塞的麦饼碎，现在又多了这个，沉甸甸的，却让人安心。
河灯渐渐漂远，烛光在黑暗中越来越小，像快要熄灭的星。护河队的人陆陆续续往回走，周师傅哼着跑调的小曲，赵峰跟在后面，帮他提着装工具的袋子，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拌嘴的声音飘了一路。
墨柒和陈默走在最后，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晚风带着渠水的潮气，吹得人心里痒痒的。
“明年中元节，”墨柒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们还来放河灯吧？”
陈默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好。”
“说定了？”
“说定了。”
两人击了下掌，手掌相碰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墨柒赶紧收回手，却忍不住笑了，像偷到糖的孩子。
走到分岔路口，墨柒往东边的宿舍走，陈默往西边的木工房去。墨柒回头看时，陈默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片三叶草，见她看来，挥了挥手。
木兔在口袋里硌着，提醒着刚才的约定。墨柒摸了摸那只小兔子，忽然觉得，有些约定，比河灯更能照亮前路。
夜空很静，能听到护河渠的水流声，哗哗的，像在说个不停。墨柒抬头看天，星星很多，其中最亮的那颗，正对着木工房的方向，像在守着某个秘密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