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模糊的照片静静躺在彩信框里。陈东没点开第二遍,也没删。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茶几上,像压住一张不该翻开的牌。
他起身走进书房,拉上窗帘,拔掉路由器电源。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钟表都显得太吵。他从柜子底层取出一台从未联网的旧笔记本,接上电源,又拿出一个U盘,插进接口。里面是前两天从公安内网导出的资金流向数据,还有商人供述的录音文字稿。
桌面上铺开三页纸,每一张都写满了名字、金额、日期和箭头。他一支笔一支笔地核对,把电子数据一条条誊抄到纸上。不做备份,不存云端,所有线索只存在于这张桌子和他脑子里。
抄到第三页时,他在“山水庄园”四个字上画了个圈。这是赵瑞龙名下的产业,但注册法人是个不认识的女人。资金流显示,过去两年有七笔大额款项以“园林维护费”名义打入这家空壳公司账户,总额超过四千八百万。付款方分别是京州三家不同的市政工程单位。
他停下笔,闭眼回想系统商城里的选项。意念一动,玉简界面浮现,积分余额:****。他选中“基础金融追踪术”,确认兑换。一股清晰的思维脉络瞬间贯通——不是知识灌输,而是方法论的觉醒,就像突然看清了迷宫的结构。
睁开眼,他重新看那三页纸。视角变了。
以前只看得见单条线,现在能看见网。他拿起红笔,在“市政工程单位”旁边标出财政局拨款记录,发现这七笔款项的审批时间都在节假日前一天下午,经手人均为同一副局长。而该副局长的儿子,三个月前刚拿到某建筑公司的百万年薪聘书。
他又翻出丁义珍外逃前的行程表。其中一次秘密会面,地点在京郊一处疗养院,时间为晚上九点十七分。对方身份未登记,但监控拍到一辆黑色奥迪A6驶入,车牌归属为汉东省法院系统。
陈东在本子上写下:“法院副院长,张某,主管执行庭。”然后翻到另一份材料——张某最近获批入住“专家公寓”,位置就在赵瑞龙物业公司管理范围内。合同写着“人才引进福利房”,租金每月八百,面积两百平。
他抽出一张白纸,开始画图。
左边写“丁义珍”,右边写“赵瑞龙”,中间用虚线连起“山水项目”。从丁义珍向下延伸三条线:一条指向财政局,标注“资金审批异常”;一条指向城建委,标注“项目倒签合同”;第三条指向司法口,停在张某的名字上。
接着,他在赵瑞龙上方画了一个空框,写上:“协调人?”
这不是个人贪腐,是体系运作。每一环都有人兜底,每个环节都能替罪。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人彼此之间未必认识,却能无缝配合。就像一台机器,零件分散各地,只要指令下达,就能自动运转。
他想到商人说的那句“赵家嫌他太慢,他嫌赵家太疯”。高姓政法系,收钱讲究规矩,走干股、顾问费,不碰现金。这种人不会冒险,但也最难打掉——因为他自认清白,只是“享受待遇”。
窗外雨声渐弱,屋里灯光明亮。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份银行流水复印件。这是昨天通过执法研习小组那位女科长私下提供的,属于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离岸公司。资金路径显示,两千万元从这家公司转出,经由香港两家贸易行拆分,最终注入京州某地产项目,名义是“境外投资款”。
但他注意到,这笔钱到账时间比项目立项早了十个月。
更奇怪的是,最终受益人并非公司股东,而是一名副市长的秘书。公开资料查不到此人持股任何企业,但其妻子名下突然多出三处商铺,均位于该项目周边,购入时间恰好在资金回流后一周。
陈东在纸上写下:“秘书王某,实为代持。”
他抬头看向墙上挂钟,凌晨一点二十三分。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他调出另一份资料——丁义珍曾签署的一份“应急采购协议”,标的物为一批智慧城市监控设备,金额一千六百万。供应商是一家科技公司,法人代表已失联,但股权穿透后,实际控制人与赵瑞龙海外账户存在资金往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项目看似无关,但都在争夺同一种资源——**财政专项资金**。
无论是城市建设、司法福利房,还是智慧工程,背后都有省级财政拨款支持。而审批权,集中在几个关键岗位手中。
他重新整理思路,在新纸上列出三个关键词:
**资金链**:赃款伪装成咨询费、工程款、境外投资,层层洗白。
**人事链**:利益输送通过秘书、亲属、退休干部间接完成,规避直接关联。
**信息链**:重要决策提前泄露,中标结果内定,异议者被调岗或边缘化。
这已经不是几个人勾结,而是一套运行多年的机制。有人出钱,有人出权,有人出壳,有人兜底。每个人只做一小段,没人掌握全貌,也就没人能彻底扳倒它。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
如果从下往上查,只能抓到几个替罪羊。必须找到那个能把各方串联起来的人——不是最高位的,而是最中间的。既能接触权力核心,又能对接资本运作,还能协调不同部门步调。
这样的人,不会太高调,也不会太边缘。可能是某个办公室主任、副秘书长,或是财政厅里的资深处长。
他想起赵立春书房挂着的“舍得”二字。舍得用人,也舍得弃子。真正的棋手,从来不亲自落子。
他打开加密文件夹,新建文档,命名为《汉东腐败生态模型(初稿)》。第一段写道:
> 本地区存在一个以隐蔽利益交换为基础、跨部门协作为特征的非正式治理网络。其运作依赖三大支柱:一是财政资金的非常规调配;二是人事安排的隐性承诺;三是政策执行的选择性松绑。目标并非单纯敛财,而是维持特定群体对关键资源的长期控制。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回头看那张手绘的关系图。
丁义珍只是浮在水面的木头,真正拖动水流的,是水下的暗涌。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捞木头,是切断水源。
他合上笔记本,打开系统商城。积分还剩一万五千多。他浏览了一下可兑换项:高级监听设备、伪造身份文件、短期记忆干扰药剂……但他都没选。
现在的他,不需要更多工具了。需要的是方向。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行政组织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写下三个行动计划:
1. 锁定财政专项资金审批异常节点,逆向追查实际受益链条;
2. 梳理近三年干部调动与重大项目落地的时间重合度,寻找幕后协调痕迹;
3. 重点监控“赵家”与“高姓系”之间的摩擦点,利用矛盾打开突破口。
写完,他把纸撕下来,夹进档案袋,封好,贴上标签:“内部研判,不得外传。”
然后他坐回桌前,打开电脑,将所有纸质记录拍照扫描,存入本地硬盘。做完这些,他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里那辆车,他认出来了。是昨天下午在茶馆外停过的一辆黑色帕萨特,车牌尾号582。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普通访客。
但现在想来,那人一直没下车。
他盯着照片看了五秒,然后按下删除键。
房间里只剩台灯亮着,照着他面前摊开的手绘图。中央那个空框依然空白,但他已经在心里填上了答案。
他站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时,顺手关掉了客厅的灯。
整个屋子只剩下书房一点光。
他坐下,打开文档最后一行,输入一句话:
“打击策略:不攻其锋,不断其链,不破其名,只断其根。”
说完,合上电脑。
笔尖轻轻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