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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来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永宁侯府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来的并非传旨太监或懿旨,而是一位在太后宫中有些脸面的老嬷嬷,代表太后“关切”地问候了几句,大意是听闻永宁侯府七小姐前番落水受惊,后又身体不适,太后娘娘慈心挂念,特赐下几匹寻常绸缎和两盒宫中常用的安神丸,让她好生将养,莫要再行差踏错,失了侯府体面。

言语温和,赏赐普通,但其中蕴含的敲打和警示意味,却让张氏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娘娘日理万机,怎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定是府中关于林微“中邪”、“行为乖张”的流言,不知通过哪个渠道,传到了宫里某位主子的耳中,引来了这不动声色的敲打。

张氏又惊又怒,将一腔火气全撒在了“始作俑者”林微身上。虽然太后的意思似乎是让府里“约束”、“静养”,但张氏却从中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这个庶女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一个可能影响侯府声誉、甚至牵连宫闱观感的隐患!必须尽快处理!

直接弄死?风险太大,尤其在刚被太后“关切”之后。

送去庄子?如她之前所想,太便宜她,且显得刻意。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彻底身败名裂,变成一个公认的笑话和废物,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届时,是死是活,都无人再会关注!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张氏心中迅速成型。

几日后,恰逢永宁侯林擎休沐在家。张氏便以“家人小聚、赏花散心”为名,提议在府中举办一场小型的赏花宴,邀请几家与侯府交好、或有意攀附的京官家眷,以及几位与林萱交好的闺中密友。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则是为林萱相看人家铺路,同时,也是实施她计划的最佳舞台。

林擎对后宅这些应酬向来不甚上心,只略略点头应允,便不再过问。

张氏立刻雷厉风行地操办起来。府中下人被调动得团团转,打扫庭院,修剪花木,准备茶点,张灯结彩,一派繁忙景象。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林微那偏僻的小院。

“赏花宴?”林微放下手中正在尝试改进配方的简易肥皂(她称之为“初代洁玉膏”),微微蹙眉。张氏会有这么好心,搞什么家庭聚会?

春桃一脸担忧,小声道:“奴婢听前院打扫的小厮说,夫人还给好几家府上发了帖子,请了小姐少爷们过来呢……小姐,夫人她……她会不会让您也出席啊?”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 张氏恨不得她永远缩在角落里发霉,突然搞赏花宴,还可能让她出席?绝对没安好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沉声道,“静观其变。”

果然,赏花宴前一日,刘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传达了张氏的“慈谕”:明日府中设宴,七小姐病体稍愈,也该出来见见人,散散心,莫要总闷在屋里,失了侯府小姐的气度。

言语间,仿佛给了天大的恩典。

林微垂下眼睫,恭敬应下:“是,女儿遵命。”

刘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颜色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裙,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得意:“夫人说了,明日来的都是体面人,七小姐穿戴也需整齐些,莫要失了礼数。若是没有合适的衣裳首饰,库房里还有几件大小姐往年穿旧的,奴婢可去求来给小姐应应急?”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林微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劳嬷嬷费心。女儿尚有衣裳可穿,不敢劳动大姐。”

刘嬷嬷嗤笑一声:“既如此,那七小姐就好生准备吧。明日辰时正,宴设‘沁芳园’,莫要迟了,惹夫人不快。”说完,扭着腰走了。

“小姐!”春桃急得眼圈都红了,“她们肯定是故意的!想让您明天出去丢人!您看看这衣裳……这怎么见人啊!”

林微看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确实没有一件能登上台面。最好的一件,也是料子普通、颜色老气、款式过时的旧衣。

“公开处刑。想让我在京城贵圈面前彻底社死,坐实我粗鄙无礼、上不得台面的形象。” 林微瞬间明白了张氏的毒计。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小姐,要不……咱们装病吧?”春桃想出个馊主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微摇头。张氏既然出手,就不会让她轻易躲过去。装病只会给对方更多借口磋磨。

她走到那个藏着她“私房钱”的小木匣前,打开。里面是从张氏库房“取”回的银票和碎银,以及那支失而复得的玉兰簪。

“钱可以买衣服,但时间来不及,且突然置办新衣太过扎眼,容易引人怀疑。簪子……更不能戴,那是生母遗物,戴出去更会招来嫉恨和探究。”

“特工准则:当无法改变环境时,最大化利用现有条件,将劣势转化为特点,甚至优势。”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春桃,把我那件月白色的素绒襦裙找出来,还有那件青碧色的半臂。”这是她最素净,但也最显气质的一套衣服,虽然料子普通,但颜色搭配得当,或许能营造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假象。

“啊?那套……是不是太素了?别的小姐肯定都穿红着绿的……”春桃不解。

“要的就是素。”林微眼神冷静,“她们浓妆艳抹,我素净淡雅,反而显得特别。记住,明天无论发生什么,姿态要稳,礼仪不出大错即可,少说话,多观察。”

“可是……礼仪……”春桃更担心了。原主林微胆小怯懦,从未经过正经教导,大型场合的礼仪规矩更是生疏。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林微拉过春桃,“你现在就把你知道的,见礼、入座、用餐、饮茶的规矩,简单给我说一遍演示一遍。”

前世作为特工,潜伏伪装是基本功,模仿学习能力极强。虽然古代礼仪繁琐,但临时抱佛脚,记住几个关键要点,勉强应付过去,应该问题不大。

主仆二人一夜紧急恶补。

次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永宁侯府花园——沁芳园内,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焕然一新。

园中正值盛春,芍药、牡丹、杜鹃、绣球……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开得如火如荼。蜿蜒的曲径两旁,摆放着新移来的珍贵盆花。小巧精致的亭台水榭临水而建,轻纱曼舞,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宴席设在水榭旁一片开阔的草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设了十数张雕花檀木小几和锦垫。几上陈列着精美的官窑瓷器茶具、时令鲜果、精巧细致的点心拼盘,以及散发着醇香的美酒。

衣着光鲜的丫鬟们垂手侍立,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添茶倒水,伺候周到。

受邀的客人们陆续抵达。男宾们多与永宁侯在前厅寒暄,稍后才会过来。女眷们则直接来到花园,一时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笑语盈盈。

来的多是四五品京官的家眷,也有少数几位与张家沾亲带故的勋贵旁支小姐。夫人们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相互见礼寒暄,话题围绕着夫君前程、儿女亲事、京城趣闻展开,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少不了攀比试探。

小姐们则年纪相仿,多是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的闺阁少女,个个打扮得娇艳明媚,如同园中盛放的鲜花。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杭绸、云锦、缭绫,梳着精致的发髻,戴着珍珠、翡翠、珊瑚、点翠的头面首饰,三五成群,或赏花品评,或低声私语,目光流转间,不乏对彼此衣饰妆容的打量和比较。

张氏今日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一身绛红色金线绣牡丹的织锦褙子,头戴赤金镶红宝的头面,满面春风地周旋于众夫人之间,应对自如,尽显侯府主母的风范。

林萱更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她今日穿了一身樱草黄绣百蝶穿花的云锦襦裙,梳着繁复的飞仙髻,插着一套赤金嵌粉碧玺的头面,颈戴璎珞项圈,腕套翡翠玉镯,通身贵气,光彩照人。她娴熟地与相熟的闺秀们说笑,享受着众人或真或假的恭维,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整个沁芳园,一派富贵风流,喧闹繁华。

然而,在这片喧闹之中,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林微带着春桃,准时出现在了沁芳园入口。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但那些目光很快从好奇变成了惊讶、鄙夷、甚至毫不掩饰的嘲笑。

她穿着那身浆洗得有些发旧的月白素绒襦裙和青碧半臂,颜色淡雅得近乎寡淡,站在一群姹紫嫣红中,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里,突然滴入了一滴清水,瞬间被淹没,却也因此显得异常突兀和……寒酸。

头上没有任何珠宝首饰,只用一根最简单的银簪绾发,耳坠也是小小的珍珠米粒。脸上未施粉黛,因为根本没有胭脂水粉可用。虽然她尽量挺直脊背,保持平静,但那过于素净的打扮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在这极尽奢华的环境衬托下,生生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窘迫和局促。

“噗嗤……”不知是哪个小姐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

“那是谁啊?怎么穿成这样就来赴宴了?”

“好像是永宁侯府的……七小姐?”

“七小姐?就是那个……落水没死成、据说有点……那个的庶女?”

“天哪……这穿的是什么东西?我家丫鬟都比她穿得好……”

“看她那头发,那脸色……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永宁侯夫人怎么让她出来了?也不怕丢人现眼?”

议论声并不大,却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张氏远远看到林微,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冷笑,面上却故作关切地迎了上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不少人听到:“微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唉,你这孩子,就是太简朴了,今日有客,也不知打扮打扮……快过来给各位夫人见礼。”

一句话,既点明了林微“病弱”、“简朴”(暗指寒酸),又显得自己这个嫡母“慈爱”、“大度”。

林微深吸一口气,无视那些刺人的目光和议论,按照昨晚恶补的礼仪,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见过各位夫人。”

动作有些生涩,但大致框架没错。

几位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淡淡颔首,并未多言。谁也不想跟一个明显不受待见、还可能“有问题”的庶女多打交道。

张氏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随意地挥挥手:“行了,去那边坐着吧,跟你姐姐们一起赏花说说话去,莫要拘束。”语气轻描淡写,如同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林微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带着春桃,默默走向水榭边沿那些相对偏僻的位置。

所过之处,小姐们纷纷侧目、避让,仿佛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眼神中的轻蔑和排斥毫不掩饰。

林萱和她的几个手帕交正围着一株名贵的绿牡丹说笑,看到林微过来,林萱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故意扬高了声音:“哟,七妹妹来了?你这身打扮可真是……别具一格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你了呢!”

她身边一个穿着玫红衣裙、瓜子脸的小姐立刻用团扇掩着嘴笑道:“萱姐姐说笑了,永宁侯府诗礼传家,最是宽厚仁善,定是七小姐生性节俭,不喜奢华罢了。”明褒暗贬,讽刺意味十足。

另一个圆脸小姐也附和:“是啊,只是今日这般场合,七小姐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倒显得有些不尊重客人了。”

几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

林微脚步未停,仿佛没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径直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安静地跪坐在锦垫上,眼观鼻,鼻观心。

春桃站在她身后,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只能死死低着头。

宴会继续。丝竹声起,丫鬟们奉上香茗美酒。

夫人那边言笑晏晏,小姐这边也是热闹非凡,唯独林微所在的一角,如同被无形屏障隔开,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偶尔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扫过来,也很快带着嫌弃移开。

她就像一件被故意摆放在华丽宴席上的破旧摆设,赤裸裸地展示着她的寒酸与不合时宜,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张氏远远看着,心中畅快无比。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庶女是多么的不堪,多么的配不上侯府的门楣!彻底断绝她任何攀高枝或挽回名声的可能!

林微垂着眼睫,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公开羞辱,社会性死亡。张氏,你好手段。”

压抑感,如同粘稠的蛛网,层层包裹而来。

沁芳园内的喧嚣与繁华,如同暖房里层层叠放的娇艳花朵,香气馥郁,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夫人小姐们的谈笑声清脆悦耳,混合着糕点甜腻的香气与花卉的芬芳,织成一张无形而奢靡的网。

林微独自跪坐在角落的锦垫上,背脊挺得笔直,低眉敛目,仿佛老僧入定。周遭的一切浮华与议论,似乎都被她隔绝在外。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微微蜷缩的指尖,正用力抵着冰凉的掌心,用那细微的痛楚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社交隔离,舆论打压,公开处刑……张氏,你这套组合拳打得倒是熟练。” 她在内心冷嘲,特工的敏锐观察力让她将场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压低的笑语都收入耳中,分析着其中的恶意与轻蔑。

春桃站在她身后,紧张得手心冒汗,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愈加热络。夫人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渐渐转向了儿女们的才艺——这是此类聚会必不可少的环节,既是展示,也是隐形的较量。

一位穿着湖蓝色洒金襦裙、气质温婉的侍郎千金被众人起哄,红着脸弹奏了一曲古筝,指法娴熟,乐声清越,赢得了一片真诚的赞美。

另一位将军府的爽利小姐则挥毫泼墨,即兴画了一幅写意牡丹,笔触奔放,形神兼备,也引来阵阵喝彩。

林萱见状,早已按捺不住炫耀之心。她今日精心打扮,苦练多日的舞艺正是为了此刻一鸣惊人。在几位手帕交的簇拥和期待的目光中,她盈盈起身,向诸位夫人行礼,娇声道:“萱儿不才,近日新学了一支《绿腰》,愿为母亲和各位夫人、姐妹助兴。”

张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与骄傲:“你这孩子,既有此心,便跳来吧,莫要贻笑大方便是。”语气谦逊,眼神却满是得意。

乐师奏起婉转缠绵的曲调。林萱翩然至场中,水袖轻扬,腰肢款摆,确实下过一番苦功。舞姿轻盈曼妙,眼神流转间带着少女的娇媚,石榴红的裙裾翻飞,如同绽放的花朵。

一舞既毕,满场喝彩雷动。夫人们交口称赞“萱姑娘真是才貌双全”、“侯夫人好福气”,小姐们也都围上去,真心或假意地奉承着。

林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耀,脸颊绯红,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得意。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林微,见她依旧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无人问津,心中那份优越感和恶意的快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如此完美的时刻,怎能不让那个晦气的庶女更加衬托出自己的光芒万丈?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丝帕,轻轻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笑着对张氏和众人道:“萱儿献丑了。今日春光正好,姐妹齐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七妹妹平日里深居简出,想必也准备了什么才艺吧?何不也出来让大家鉴赏一番?”

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微身上。

有好奇,有玩味,有看好戏的期待,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道永宁侯府七小姐是个透明人儿?胆小怯懦,无人教导,能有什么才艺?林萱此举,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尽颜面!

张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嘴上却假意嗔怪道:“萱儿,休要胡闹。你七妹妹身子才刚好些,哪有什么准备?莫要强人所难。”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林微“无能”的事实,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若是不表演,就是扫大家的兴,坐实了粗鄙无才;若是硬着头皮表演,那结果……可想而知,只会是更大的笑话。

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过来。

春桃急得脸色煞白,几乎要晕过去。

林微缓缓抬起头,面对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的苍白,眼神却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措。她站起身,微微屈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回母亲,回大姐……妹妹愚钝,并未准备什么才艺……恐污了各位夫人姐妹的清听。”

直接承认不会,姿态放得极低。

林萱岂会轻易放过她,用团扇掩着嘴轻笑:“妹妹何必过谦?便是吟首诗、对个对子也是好的。今日来的都是自家姐妹,谁会笑话你呢?”她刻意将“笑话”二字咬得轻轻巧巧,却更显恶意。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是啊,谁会“笑话”呢?大家只会“记住”永宁侯府七小姐是个草包。

张氏也淡淡道:“既然你姐姐说了,微儿你便随意应对一二吧,莫要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道德绑架,逼上梁山。” 林微心中冷笑。这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是要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脚下。

她沉吟片刻,仿佛被逼无奈,目光缓缓扫过满园盛放的鲜花,以及不远处案几上摆放的、用来行酒令的骰子和筹签,脑中飞速运转。

“硬碰硬只会更糟。必须化解,甚至……反向利用。”

她再次屈膝,声音依旧柔弱,却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妹妹才疏学浅,诗词歌赋实在不敢班门弄斧……方才见诸位姐姐行令饮酒,颇有趣致。妹妹偶然想起……曾在一本杂书上见过一种简易的数字游戏,或可……或可博大家一笑,不知……”

她欲言又止,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数字游戏?”林萱挑眉,嗤笑道,“妹妹,我们是风雅之会,可不是市井赌坊。”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几位夫人也微微蹙眉,觉得这七小姐果然上不得台面。

然而,一位较为年轻、性格活泼的少妇(可能是某位翰林的夫人)却来了兴趣:“哦?数字游戏?听起来倒新奇,七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林微看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怯生生地解释道:“并非赌戏……只是需要一点点心算……比如,请一位姐姐随意报一个三位数,妹妹或许能……能很快说出它是否能被七整除……”

“心算?除七?”这下连林萱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嘲笑声,“哈哈哈!七妹妹,你莫不是病糊涂了?这算哪门子才艺?打算盘吗?我们府里的账房先生倒是擅长这个!”

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算术?在这吟风弄月的场合?简直不伦不类!滑天下之大稽!

张氏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很好,这丫头果然自取其辱。

然而,林微却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嘲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位表示感兴趣的翰林夫人。

那位夫人想了想,倒是觉得有趣,便笑道:“既如此,我便考考你。嗯……三百四十三?”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戏谑看向林微,等着她出丑。

林微垂眸,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艰难计算,然后抬起眼,轻声道:“三百四十三除以七,得四十九,正好整除。”

那夫人一愣,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惊讶道:“咦?果真如此!”她来了兴致,“再来一个,七百八十四?”

林微再次“思索”片刻:“七百八十四除以七,得一百一十二,整除。”

“九百六十一?”

“九百六十一除以七,得一百三十七点二八五七……无限循环,不能整除。”林微回答得依旧平稳。

那位夫人自己用手指在案几下悄悄比划了一下,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全对!这么快?!”

这下,周围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这么快?”

“心算?她怎么算的?”

“蒙的吧?”

林萱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不过是碰巧罢了!再来一个难点的!一千零一!”

林微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接口道:“一千零一除以七,得一百四十三,整除。”

这下,连几位原本看戏的夫人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这个速度,确实不像蒙的。

又有人不信邪地报了几个数,林微都迅速而准确地给出了答案。虽然这所谓的“才艺”在此等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古怪,但那惊人的心算速度和准确性,却是不争的事实。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预想中的嘲笑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惊愕和不解。

林微适时地垂下头,声音更加微弱:“妹妹……妹妹只会这些粗浅东西,让各位见笑了……实在……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她将“粗浅”、“登不得大雅之堂”几个字咬得清晰,仿佛在承认自己的“不堪”,却无形中反将了那些期待看她笑话的人一军。

——你们期待的风雅我才不会,我只会这种“粗浅”的东西,但你们不会的,我却会。

那位翰林夫人倒是真心赞了一句:“七小姐心思敏捷,也是难得。”

虽然无人应和,但气氛已然变得微妙。林萱一拳打在棉花上,还反弹回来让自己有些憋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再也提不起劲继续刁难。

张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主母的雍容,淡淡开口:“好了,微儿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莫要在此扰了大家的兴致。”轻描淡写,将她打发走,仿佛她刚才那点小小的“反抗”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

“是,女儿告退。”林微恭敬行礼,自始至终,姿态卑微,却未曾真正失态。

她带着春桃,在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退出了这片繁华喧嚣、却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走出沁芳园,穿过月洞门,将那些丝竹笑语彻底隔绝在身后。

春桃直到此刻才敢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小姐……刚才……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您……您怎么会算那个的?”

林微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仿佛要将方才积压的郁气全部吐出。

“特工基础训练:心算、记忆、速读……没想到用在这里。”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她未能光彩照人,却也未曾如她们所愿般彻底颜面扫地。

“勉强……算是平手吧。”

但经此一事,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深宅之中,没有实力,没有依仗,便永远只能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连呼吸都是错。

“搞钱,培养势力,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和清晰。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花团锦簇的沁芳园,眼神冰冷而坚定。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那偏僻破败,却至少暂时安全的小院。

那里的空气中,没有甜腻的香气,只有冰冷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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