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瑞斯忒斯的归来,如同裹挟着德尔斐山风与神谕寒气的箭矢,悄无声息地再次没入迈锡尼城北的“巨人脚踝”山林。他没有立刻去见厄勒克特拉,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以近乎自虐的严谨,反复勘察从北林通往城西家族圣坛的每一条可能路径。他记下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岩石,每一片能够提供掩护的树林,每一段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他甚至模拟了在不同天气、不同光照条件下的潜行与突进路线。
德尔斐的神谕已将他最后的犹豫彻底冰封。此刻的他,心中不再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映照着既定结局的湖面。复仇不再是情感驱动的冲动,而是一项必须精确完成的、冷酷的使命。
与此同时,迈锡尼的宫殿之内,气氛也随着家族祭祀日的临近而变得愈发微妙。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张力,在华美的廊柱与厚重的帷幕间无声蔓延。
克吕泰涅斯特拉近日显得格外沉寂。她依旧每日处理政务,发号施令,但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被强行压抑的不安。埃癸斯托斯则如同嗅到危险的鬣狗,变得更加多疑和警惕,他增加了宫中巡逻的班次,尤其是靠近克吕泰涅斯特拉寝宫和重要通道的区域。他甚至在一次议事时,看似无意地提起:“王后,听闻近日城外北林似有不明身影活动,虽可能是猎户或流民,但祭祀在即,不得不防。”
克吕泰涅斯特拉端坐于王座,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冰冷的狮头雕饰,目光投向宫殿窗外遥远的山峦,未置可否。是相信了埃癸斯托斯的警惕,还是……心中另有所虑?无人能知。
厄勒克特拉 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弥漫的紧张。她如同走在蛛丝上,更加小心地扮演着那个顺从、哀伤、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囚徒公主。但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她的心跳却与日俱增。她通过那隐秘的墙砖暗格,再次收到了极其简短的确认信息,只有一个词:“将至。”
她知道,俄瑞斯忒斯回来了,带着神谕,带着决绝。祭祀之日,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她开始利用有限的自由,更加细致地观察祭祀路线的安排,聆听侍女们关于护卫调动的零星碎语,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那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思考着自己能在哪个环节,为弟弟创造出那致命一击的瞬间机会。她的指尖,在袖中反复描画着那柄俄瑞斯忒斯持有的青铜短剑的轮廓,仿佛能借此传递力量。
终于,祭祀前夜。
月光被浓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晦暗。山林中,俄瑞斯忒斯最后一次擦拭着那柄青铜短剑。剑身映不出月光,只有一片沉郁的暗色。他将短剑贴身藏好,检查了随身携带的、用来自商船的绳索改进的、便于投掷和绞杀的皮索。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宫殿里,厄勒克特拉跪在房间一角,面前摆着一碗清水。她以水为镜,凝视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低声吟诵着一段古老的、混合了祈求与诅咒的祷词,既是为明日的行动祈求一丝渺茫的庇佑,也是……为自己即将协助弟弟弑母的罪行,提前进行一场无人见证的告解。水波微澜,映出她眼中交织的决绝与一丝无法完全抹去的恐惧。
克吕泰涅斯特拉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站在那面巨大的银镜前。镜中的女人,头戴金冠,身着华服,容颜依旧美丽,权势已达顶峰。但她的手指,却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脖颈,那里光滑依旧,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冰冷的、来自未来的触碰。她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埃癸斯托斯则在他的密室里,最后一次确认明日随行护卫的名单和布防图。他脸上的神情混合着兴奋与阴鸷。他隐隐觉得,明日的祭祀,或许不仅仅是向神灵献祭,更可能是一个……解决某些潜在威胁的绝佳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