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城从未有过如此喧嚣而迷醉的夜晚。十年的恐惧、压抑与牺牲,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街道上挤满了狂欢的人群,酒浆如同溪水般在排水沟中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烤肉、葡萄酒与一种不正常的、狂热的喜悦气息。宫殿与民宅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祝酒歌与里拉琴的音符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掩盖所有理性的声浪。那匹巨大的木马,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异界的守护神,被安置在城中心的雅典娜圣坛旁,接受着无知民众敬畏又欣喜的注视与抚摸。
没有人注意到,当全城都沉醉于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厅。是海伦。一种莫名的不安,一种源自其血脉中属于宙斯的微妙神性直觉,让她无法完全沉浸在这狂欢中。她绕着那匹巨大的木马缓缓行走,隐约似乎听到了金属轻微碰撞的声响,看到了木马腹部缝隙间偶尔闪过的、不属于木材的冷硬反光。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不寒而栗。她甚至试图用模仿希腊将领妻子声音的方式,去引诱木马中可能隐藏的敌人出声。但奥德修斯及时捂住了险些应答的墨涅拉俄斯,阻止了计划的败露。
夜色渐深,狂欢的浪潮达到顶峰后,终于开始衰退。酒力与疲惫征服了大多数特洛伊人。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酣睡的士兵与市民,连城头的哨位都变得稀疏而懈怠。整座城市,如同一头饱食后陷入沉睡的巨兽,毫无防备。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鼾声与梦呓点缀的时刻——
木马腹部的暗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外界——是奥德修斯。确认安全后,他做了一个手势。
如同幽灵般,全副武装的希腊精锐战士们,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从木马腹中滑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们压抑着十年的仇恨与此刻的兴奋,迅速集结,眼神中燃烧着冰冷的光芒。奥德修斯打了个手势,其中一队人迅速扑向城门方向,解决掉寥寥无几的守军,奋力绞动绞盘,将那扇曾阻挡了希腊联军十年的、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
与此同时,另一名战士,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作为信号的火炬,站在城头,向着黑暗的海面,用力挥舞!
远在忒涅多斯岛后静静等待的希腊舰队,看到了这期盼已久的火光!阿伽门农一声令下,所有船只立刻升起船帆,如同离弦之箭,全速驶回特洛伊海岸!
而在城内,地狱的帷幕已然拉开。
“为了希腊!为了十年的血债!”奥德修斯低吼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
杀戮,开始了。
沉睡中的特洛伊人,甚至来不及从美梦中惊醒,便已在希腊人的刀剑下身首异处。战士们分成数队,如同死亡的瘟疫,迅速蔓延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点燃房屋,制造混乱,并直扑王宫与各重要将领的府邸。
惨叫与惊呼,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宁静与鼾声,将特洛伊城从天堂拽入了地狱!
“希腊人!希腊人在城里!”
“城门被打开了!”
“快逃啊!”
恐慌如同野火般燎原!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希腊大军已然从洞开的城门蜂拥而入,与城内的精锐里应外合。特洛伊的抵抗零星而绝望,很快便被淹没在复仇的洪流之中。
王宫成为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普里阿摩斯王,这位年迈的君主,穿着他祭祀时的袍服,平静地坐在宙斯神坛前,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刻。当涅俄普托勒摩斯冲入宫殿,杀到他面前时,老国王没有求饶,只是用悲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复仇者。
“杀死我吧,阿喀琉斯的儿子,”普里阿摩斯的声音异常平静,“在我亲眼目睹我的儿子们被杀,我的城邦被焚之后,活着对我已是折磨。”
涅俄普托勒摩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父辈的仇恨与战场的狂热压倒了一切,他挥剑砍下了这位统治特洛伊数十载的老国王的头颅。
赫卡柏王后被俘,她所有的悲伤与愤怒都化为了无声的诅咒。安德洛玛刻,赫克托耳的遗孀,抱着幼子阿斯提阿那克斯,在混乱中被希腊人找到。出于对赫克托耳血脉可能带来复仇的恐惧,士兵从她怀中抢过哭喊的幼童,残忍地从高高的城墙上掷下!安德洛玛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随后与其他特洛伊妇女一样,被标记为奴隶。
帕里斯在混乱中试图抵抗,射出了几箭,但很快便被菲罗克忒忒斯用赫拉克勒斯的神箭射中,毒发身亡。他至死,都未能真正理解自己那轻率一判所引发的、席卷一切的毁灭性后果。
埃涅阿斯,则在混乱中背负起年迈的父亲安喀塞斯,牵着幼子阿斯卡尼俄斯的手,在母亲阿芙洛狄特的庇护下,趁乱杀出重围,逃离了这片火海,踏上了未知的、注定传奇的流亡之路。
掠夺、强奸、屠杀……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在这胜利的夜晚被彻底释放。特洛伊,这座曾经富庶、强大、象征着文明与坚韧的城邦,在冲天的火光与无尽的哭嚎中,一步步走向彻底的毁灭。街道被鲜血染红,宫殿在燃烧,无数珍贵的艺术品与财富被洗劫一空。
海伦,这个引发了一切的女人,被墨涅拉俄斯找到。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十年的屈辱与恨意,举起了剑。但最终,望着她那依旧令人心旌摇曳的容颜,或许是残留的爱意,或许是考虑到将她带回斯巴达接受审判更具象征意义,他放下了剑,命人将她看管起来。
当黎明来临,阳光不再是希望,而是无情地照亮了这片人间地狱的惨状。曾经巍峨的特洛伊城墙依旧矗立,但其内里,已化为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尸横遍野,幸存的特洛伊人,主要是妇女和儿童,被驱赶到一起,眼神麻木,等待着被作为奴隶瓜分的命运。
十年的特洛伊战争,以这样一种最残酷、最彻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希腊人胜利了。
他们洗刷了耻辱,获得了无数的战利品。
但站在燃烧的废墟上,看着那些即将被运往船只的、眼神空洞的特洛伊俘虏,许多希腊战士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对这无尽杀戮与毁灭的茫然。
他们赢得了战争,但似乎也失去了什么。
而奥林匹斯的诸神,只是静静俯瞰着这片他们亲手参与塑造的废墟。
赫拉与雅典娜满意了。
阿波罗沉默了。
阿芙洛狄特为儿子的逃离而庆幸,也为特洛伊的毁灭而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