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秩序,经纬分明,然洪荒众生,禀赋各异,有得天地之逸气,身轻体健、不劳而获者;亦有承造化之勤勉,终生劳作、以力谋生者。在那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的高山之巅,与那土地贫瘠、却人烟稠密的丘陵之地,便存在着两个在生存方式上走向两个极端的异人国度——身覆短毛、攀援如飞的毛民之国,与终身劳碌、身形佝偻的劳民国。
毛民之国,居于西方一座名为“云渺峰”的缥缈山峦之上。其国民身形矫捷,除面部与手掌外,周身覆盖着一层浓密而柔软的短毛,色如灰雾,使其能完美融入山间云雾与岩壁环境。其手足指节长而有力,掌心有吸盘般的肉垫,攀爬陡峭岩壁如履平地。
此族乃天地间的“逸民”。传闻其先祖乃山间灵猿与清风之精交感所化,故天生亲近自然,不食五谷,仅以晨露、仙桃、松子及山中灵果为生。毛民不建房屋,栖息于天然岩洞或巨树巢穴之中,终日嬉戏于林泉之间,采撷嬉游,无忧无虑。他们性情活泼好动,不喜约束,崇尚自由与自然之道,崇拜“山岳之灵”与“清风明月”,并无固定祭祀仪式,其日常的嬉游与对山林的敬畏本身,便被视为对天地最大的礼敬。然,其生存完全依赖山林馈赠,一旦环境剧变或资源枯竭,便无应对之力,且因其不事生产,常被外界视为“野人”或“化外之民”。
劳民国,则位于中原与南方交界处,一片名为“无尽陇”的广袤丘陵。其国民最显着特征,便是那因常年弯腰劳作而普遍佝偻的身形,以及手脚之上厚厚的老茧。他们皮肤粗糙,面色黝黑,眼神中混合着疲惫与坚韧。
此族乃人间的“勤民”。其先祖为避远古战乱,迁居于此贫瘠之地,为生存而与天争、与地争,将勤勉刻入血脉。劳民国人终年无休,垦荒、播种、除草、收割、纺织、营造……生命中的每一刻几乎都与劳作绑定。他们建造的村落简陋却实用,田垄整齐如棋盘,一切皆服务于生产。劳民国人性情朴实坚韧,耐苦耐劳,崇拜“土地之神”与“力耕之祖”,祭祀时,奉上最饱满的谷穗与最结实的布匹,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仪式简单而庄重。然,过度的劳作透支了他们的生命,寿命普遍不长,且繁重的税赋(无论是对内首领还是对外强权)常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眼中难见生活之乐趣。
正所谓“逸豫可以亡身,勤勉或致劳形”。这两个在生存哲学上截然相反的国度,因一场波及广泛的“蚀灵蝗灾”而产生了命运的碰撞。
毛民之国所在的云渺峰,虽非农业区,但其赖以生存的多种灵果树与清泉,亦受到蚀灵蝗的侵袭。这种蝗虫非同寻常,不仅能啃食谷物,更能吞噬草木灵机。灵果萎靡,泉水污染,毛民那依赖自然馈赠的“逸乐”生活,瞬间面临严峻挑战。他们试图驱赶,但蝗虫数量庞大,且其族不善组织,收效甚微。
与此同时,劳民国所在的“无尽陇”,更是蝗灾的重灾区。眼看辛辛苦苦耕种、即将成熟的庄稼被蝗虫啃噬殆尽,一年的希望化为乌有,举国陷入绝望与恐慌。他们奋力扑打,焚烧,但蝗灾如潮水,人力有时穷。
为求生存,毛民中一些胆大者,开始尝试下山,靠近劳民国的田地,试图寻找未被污染的水源和残余的、可食用的块茎。而在绝望中,一些劳民也将目光投向了云雾缭绕的云渺峰,传说那里有未被蝗虫玷污的灵泉与野果。
双方在丘陵与山麓的交界地带相遇。
下山的毛民,身形灵动,在枯黄的田埂和残存的树林间跳跃,寻找着一切可食之物。他们的出现,在辛勤扑蝗、满面愁苦的劳民看来,无异于趁火打劫的“贼偷”!
“站住!你们这些毛猴子!竟敢来偷我们的救命粮!”一名劳民老者,佝偻着腰,手持锄头,愤怒地呵斥道。他身后,更多疲惫而愤怒的劳民围拢过来。
下山的毛民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们天性不喜冲突,为首者连忙摆手,用生硬的人族语言解释:“我们……没有偷!我们的山……也被虫子毁了!我们找水……找吃的!”
“哼!谁信你们的鬼话!看你们这轻松的样子,哪像遭了灾?定是来捡便宜的!”另一个劳民青年吼道,他因庄稼被毁而满腔怒火。
而试图上山的劳民,则被崎岖的山路和毛民设置的、用于防止野兽的简易障碍所阻,加之不熟悉地形,寸步难行,挫败感更增。
误解与敌意在山麓蔓延。一方认为对方是懒惰的窃贼,另一方则认为对方是排外的蛮夫。一小股劳民试图强行驱逐毛民,毛民则凭借敏捷身手躲避,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天空之中,那因蝗灾而显得有些晦暗的日头旁,忽然漾开一圈七彩光晕。一位身着朴素麻衣、手持木杖、面容慈和却带着洞悉世事沧桑眼神的老者,踏着清风缓缓降临。他并非天庭正神,而是南华真人游历洪荒的一缕化身,感应到此地“逸”与“劳”的极致冲突与共同困境,故来点化。
“唉……”真人未语先叹,木杖轻点地面,一股无形的平和气息扩散开来,抚平了现场的躁动,“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尔等所求,不过生存,何至于此?”
他目光扫过面黄肌瘦、佝偻疲惫的劳民,又看了看虽然敏捷却面带惶惑、身形略显消瘦的毛民,心中了然。
真人对劳民道:“汝等终日劳作,汗滴禾土,其志可嘉。然,天地生养万物,并非只有‘力耕’一途。可知这毛民之族,虽不事稼穑,然其攀援山巅,疏通云雾,无形中滋养了更高处的泉眼,其泉水流下,亦滋养了尔等田地的水源?尔等视其为窃,彼或为求生;尔等阻其上山,或断自身活水之一源。”
又对毛民道:“汝等仰赖天赐,悠游林泉,其性自然。然,天地亦有变时,岂能永恒不变?可知山下这些劳者,其勤勉开垦,固土保水,亦减缓了山洪冲刷,无形中护佑了尔等栖身之山林?尔等视其为敌,彼或为护家;尔等拒其于外,或失互助之良机。”
真人最后道:“逸与劳,本非对立。过逸则怠,失其根本;过劳则伤,失其天性。今蝗灾肆虐,乃天地之劫,非独对尔等任何一方。毛民善攀援,可探查蝗虫巢穴,引导天敌;劳民善组织,可大规模布设驱蝗之物,协作扑杀。何不各展所长,共度此劫?灾后,毛民可引山泉,助劳民灌溉;劳民可赠余粮,助毛民过渡。如此,逸者知勤之必要,劳者得逸之喘息,岂非两全?”
南华真人之言,如春风化雨,涤荡着双方心中的偏见与固执。劳民们意识到,这些“毛猴子”并非敌人,甚至可能对水源有益;毛民们也明白,这些“弯腰者”的劳作,也在间接保护他们的家园。
在生存的共同威胁与真人充满智慧的调解下,毛民与劳民放下了敌意。毛民凭借其敏捷与对山林的熟悉,深入险地,找到了几处主要的蝗虫孵化区;劳民则发挥其组织能力与制作工具的长处,根据毛民提供的信息,大规模熬制草药、布置烟熏,并引导鸟类天敌。
合作之下,蝗灾的势头终于被遏制。灾后,双方也初步建立了以物易物的联系,毛民引导下的山泉确实改善了部分田地的灌溉,而劳民慷慨分享的储备粮种,也帮助毛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