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却压不住堂内隐隐的肃杀之气,巨大的岭南舆图铺展在中央长案上,墨迹犹新。
李嗣炎负手立于图前,看着刚刚标定的最后几处城邑。
身后,周文渊、马守财、以及几位风尘仆仆赶回的镇将——曹变蛟、贺如龙、王得功——肃立两侧。
空气中弥漫着大胜之后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审慎。
“诸位,三月整军,一月荡平广东,皆赖将士用命,岭南,已在我等掌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诸将战意盎然的脸,微微颔首。
随即话锋一转:“然,庆功酒尚早!卧榻之侧,虎狼环伺。我等根基初立,当务之急是铸就铁壁,将这片基业牢牢护住!”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戳在韶州府和南雄府的位置,那正是岭南通往湖广的咽喉——梅关古道所在。
“曹将军!”李嗣炎看向曹变蛟。
“末将在!”
“韶关、南雄,乃我北境锁钥!大顺军虽陷于北方泥潭,未必久困。此地交予你邵武镇!”李嗣炎目光深邃,直视曹变蛟。
“你久经战阵,最擅守御险隘。我要你将梅关古道、浈水武水,给我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让北边,连只鸟飞过来都得掂量掂量!”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深意:“此地…山高林密,民风淳朴,正可让儿郎们休养生息潜心操练,曹将军此任非你莫属。”
曹变蛟身躯一震。他何尝不明白主公话中深意?韶州远离东南沿海,更远离未来可能与福建残明势力交锋的锋线。
主公这是在体恤他,避免他这个前明降将,与旧主兵戎相见的尴尬!
一股复杂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邵武镇上下,定不负督帅重托!人在,关在!
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踏过梅岭一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如释重负的决绝。
李嗣炎点点头,目光东移,落在潮州府和惠州府上,视线划过那漫长的海岸线,最终指向地图外代表福建的方向。
“贺如龙!”
“末将在!”贺如龙声如洪钟,一步踏出,气势迫人。
“东大门!郑家的船就在海那头,福建的动静也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此地直面波涛最是凶险!我把天策镇交给你,把新收编的粤东镇,陈斌部也划归你节制!
你的任务最重,给我钉死在这里潮、惠二府,寸土不能有失,陆上严防死守,切断一切与福建的勾连。
海上岸防哨探,一刻不得松懈!我要你成为插在东线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让所有觊觎者望而生畏!”
贺如龙眼中精光爆射,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涌起狂热的战意。
他重重抱拳,甲叶哗啦作响:“督帅放心!天策镇这把刀早就磨得雪亮!郑家敢伸爪子,末将就给他剁下来!
福建那边敢动歪心思,末将就带儿郎们杀过界去!东线有我在稳如磐石!” 他瞥了一眼舆图上的福建位置,冷哼一声,充满挑衅意味。
李嗣炎最后看向王得功,最后一个地方是广阔的西线南疆,肇庆府(西江枢纽)、梧州府(虽属广西,却是西进门户)、雷州半岛、琼州府(海南岛)。
“王得功!”
“末将在!”王得功声音沉稳,出列抱拳。
李嗣炎语气平和,但任务却是同样不轻:“西线广袤新定之地,百废待兴,亦多潜流。
肇庆乃西江命脉,梧州是西进广西的桥头堡,雷州拱卫西南海疆,琼州更是粮仓宝岛。
我要你以摧锋营为骨干,分兵驻守稳扎稳打!务必确保后方安定,粮道畅通民心归附!
西边广西乱局未平,需时刻警惕,琼州岛上或有不服王化者,务必剿抚并用速速平定!你素来沉稳,后方交给你,我方能无后顾之忧!”
王得功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深深一躬,沉声道:“督帅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梳理地方安抚百姓,整肃防务。肇庆、梧州、雷州、琼州,各处要害,必遣得力之人镇守,确保粮秣无忧,后路无虞!”
李嗣炎满意地环视三位大将,走回主位,语气中带有上位者的威严:“三镇鼎立互为犄角!北线锁钥,东线利刃,西线后盾!
此乃我岭南根基之保障!诸位将军,即刻整军各赴防区!粮草军械,周先生、马总管会全力保障!记住守土有责!凡有懈怠者,军法无情!”
“末将遵命!” 曹变蛟、贺如龙、王得功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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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总督府外廊
议事堂厚重的门扉刚被亲兵拉开,曹变蛟、贺如龙、王得功三人鱼贯而出,脸上些许疲惫。
刚走到廊下迎面便撞见了,三位同样披挂整齐步履带风的将领。
“哟!曹帅、贺帅、王帅!这是刚领了守土的差事?”荡寇镇总兵刘豹嗓门洪亮,带着骑兵特有的爽利,率先抱拳招呼。
他身后跟着光武镇总兵云朗,和杨威镇总兵党守素。
“刘将军,云将军,党将军。”曹变蛟沉稳回礼。
贺如龙咧嘴一笑:“北边、东边、后边都安排妥了!接下来,看你们几位老弟大展拳脚了!”
王得功也拱手示意。
党守素脸上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得色,他上次出击惠州立了功,这次又被召见,显然又有机会。
他冲刘豹和云朗挤挤眼:“两位哥哥莫急,想来督帅必有重用!”
刘豹故作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嗨!上次打惠州,党老弟你跟着云朗这厮可是捞着了!
我这帮骑兵崽子们在广州都快闲出鸟来了!就盼着能出去撒撒欢呢!”
他转向云朗,“云将军这次要是再出兵,你可得带上我荡寇镇啊!冲锋陷阵,追剿残敌,我刘豹绝不含糊!”
云朗嘴角微扬,他上次主攻惠州,战功赫赫,此刻气度更显从容:“刘将军莫急,督帅自有安排。
不过嘛……”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房先生那边透的风,这回的动静怕是不小!”
三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与期待。
简单寒暄几句,便与北、东、西三镇大将拱手作别,整理了一下衣甲,深吸一口气。
神情肃穆地走向那扇,象征着军令与机遇的大门。
议事堂内。
“末将刘豹(云朗、党守素),参见督帅!”三人入内,甲叶铿锵单膝跪地,行礼一丝不苟。
“起来吧。”李嗣炎的声音平静,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三位求战心切的将领。
他再次来到巨大的舆图前,用指示棍点在广西的位置上,那里还标注着代表明廷的龙纹标记。
“北线、东线、西线南路已有安排,铁壁已成。”李嗣炎缓缓开口。
“然,守成非我辈所求!当此乱世,不进则退!广西——”他棍端划过地图上广西辽阔的疆域。
“巡抚瞿式耜坐镇桂林,兵不过三万,且多为卫所旧卒、土司杂兵,大半精力陷于瑶乱泥潭!
其地与我粤西毗邻,西江一水相通,桂北粮仓、铁矿,皆我亟需之物!拿下广西,我军纵深推进千里,十二万大军再无粮秣之忧!”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三人:“此乃天赐良机!本督决意,以‘保境安民、清缴乱贼’之名,兵发广西!”
“请督帅示下!”三人精神大振,腰杆挺得更直。
“刘豹!”
“末将在!”
“命你率荡寇镇六千精骑为先锋!自肇庆府出发,沿西江水陆并进,直扑梧州!
此乃广西东大门,控扼西江咽喉,更是广西与湖广明庭势力联络之命脉,给我以雷霆之势夺下!
断其外援,锁死门户!骑兵机动,务必迅捷!”
“末将领命!督帅放心!末将定让那梧州守军,还没看清我骑兵的旗号,城头就换了常胜大旗!”刘豹兴奋得脸膛发红,声如洪钟,终于捞着仗打了!
“云朗!”
“末将在!”云朗踏前一步,目光沉稳气定神闲。
“命你率光武镇三万主力为中军!紧随刘豹之后,经梧州,直插广西腹地!
你的目标——桂林!”话落,李嗣炎的指示棍戳在桂林府城上。
“围城!但不必强攻!深沟高垒,断绝其粮道水源,将瞿式耜困在孤城之中!
同时,遣能言善辩之士入城劝降!告诉他,本督许他留任广西巡抚原职,只需开城纳粮助军,过往不究!若冥顽不灵……”李嗣炎冷哼一声杀气隐现。
“末将明白!围城困敌,攻心为上!定叫那瞿式耜识得时务!”云朗抱拳,信心十足,
“党守素!”
“末将在!”党守素沉声应道。
“命你率杨威镇两万人马为后应!紧随云朗之后,负责接应、巩固战线!
一旦梧州、桂林方向有变,或沿途州县土司有异动,由你负责弹压招抚!对新降之明军、土司兵,按‘兵归营、将留职’之策处置。
各部务必在三日内完成,对降军降地的有效接管,肃清残敌稳定秩序!绝不可因小利而恋战,延误全局!”
“末将领命!定当确保后方无虞,大军粮道畅通!”党守素深知此任之重,肃然应诺。
李嗣炎走回主位,目光扫过三位将领,语气带着洞悉时局的紧迫感:“诸位切记!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更在于一个‘时’字!
闯贼尚未破关(潼关),献贼尚未成势,明廷主力尽陷于北方泥潭,此乃千载难逢之窗口期。
广西是明廷的软肋,赣南亦是群雄鞭长莫及之地,年内必须拿下桂东、赣南,将我军根基从广东一隅,拓展为背靠桂赣、面朝大海之雄藩!
届时,拥兵十五万,手握岭南粮仓、沿海利市、内陆矿藏,方有资格在这乱世棋局中,真正落子!”
李嗣炎猛地一拍桌案:“兵贵神速!各部即日整备,三日后,兵发广西!本督在广州静候尔等捷报!”
“末将遵命!定不负督帅所托!”刘豹、云朗、党守素齐声怒吼,眼中燃烧着建功立业的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