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所谓的“相对安全的地方”,是位于黑色山坡更高处的一个天然岩缝。入口狭窄隐蔽,被几丛同样呈现不健康紫黑色的扭曲植物半掩着,内部却意外地干燥,空间足以容纳两三人蜷缩其中。岩缝深处堆积着一些晒干的海草、几个粗糙打磨过的椰子壳做的容器,甚至还有一小堆用石块精心围起来的、早已熄灭的灰烬——显然,这里被长期使用过。
进入岩缝,礁石熟练地用一块石板堵住大部分入口,只留下通风和观察的缝隙。内部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有从缝隙透入的灰蒙蒙天光,以及礁石从怀中掏出的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稳定乳白色微光的石头(与箱子里的那块晶体材质类似,但更大更亮)提供的照明。
“坐。”礁石将发光石放在中央,自己靠着岩壁坐下,取下腰间一个皮质水袋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马库斯。“淡水,省着点。”
马库斯没有客气,接过水袋小心地抿了几口。略带咸涩但确实是可以饮用的水,这让他干渴冒烟的喉咙得到了些许缓解。他将水袋递回,目光落在那个金属箱子上。
“不看看你的收获?”礁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用钢管指了指箱子。
马库斯沉默地打开箱子,再次检视里面的东西。工具很实用,在野外生存中价值不菲。他拿起那本密封在防水袋里的厚皮笔记本,袋子很旧,但密封性依然良好。
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礁石。礁石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马库斯撕开防水袋的封口,取出了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结实的硬皮,没有任何标识,入手沉重。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页面上不是预想中的文字,而是用精细线条绘制的……地图残片?以及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类似能量回路或机械结构的草图。笔触精准而冷静,带着一种工程般的严谨。
他快速向后翻动。后面的页面混杂着更多类似的地图片段、结构草图,偶尔夹杂着几行极其简短、用他不懂的语言书写的标注,字迹细小而清晰。没有任何日记式的个人记录,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达,只有冰冷的数据和图形。
这不是一本记录心路历程的日记,更像是一本……工作日志,或者研究笔记。属于一个极度理性、目的明确的人。
马库斯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东西,对当下的生存几乎毫无帮助。他看不懂那些图和文字,地图残片也与他已知的岛屿区域无法立刻对应。
“失望了?”礁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马库斯合上笔记本,扔回箱子里,语气有些烦躁:“一堆废纸和看不懂的鬼画符。”
“也许吧。”礁石不置可否,拿起那块乳白色的发光石,用一块粗糙的布仔细擦拭着,“但也可能……是关键。”
“关键?”马库斯皱眉,“什么关键?”
礁石停下擦拭的动作,抬起眼,昏白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难测:“离开的关键。或者……了解这座岛的关键。”
马库斯心头一跳。“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猜的。”礁石回答得很干脆,“看笔迹和内容,不像普通人留下的。可能是之前那艘科考船——‘信天翁号’上的人的东西。或者是……更早的。”
守夜人陈提到过的,“信天翁号”,三十七年前。
马库斯沉默了。如果这真是“信天翁号”成员的笔记,那里面记载的,可能是这座岛屿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对抗污染、寻找出路的方法?虽然他现在看不懂,但未必永远看不懂。萨拉博士或许能……想到萨拉,他心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被强行压下。
“我们需要一个能看懂这东西的人。”马库斯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试探礁石。
礁石嗤笑一声,将发光石放回原处:“能看懂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在岛的另一边忙着当救世主。”他显然指的是肖飞他们可能在做的事情。
岩缝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外面海浪的声音隐约传来,更显得内部空间的压抑。
“你在这里多久了?”马库斯换了个问题,试图了解更多关于这个神秘男人的信息。
“记不清了。”礁石的回答依旧模糊,“够久了。”
“就你一个人?”
“大部分时间是。”
“你怎么……活下来的?”马库斯看着他那身破烂却难掩精悍的装扮,以及那根血迹斑斑的钢管。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与守夜人陈相似的气息,那是长期与世隔绝、与危险共舞留下的烙印,但又有所不同。陈的眼神深处还有一丝属于学者的沉淀与悲悯,而礁石的眼神里,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生存意志和冰冷的锐利。
礁石看了马库斯一眼,那眼神让马库斯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活着,或者死。就这么简单。”他顿了顿,补充道,“别相信任何会发蓝光的东西,别靠近能量异常的区域,别被‘低语’蛊惑。还有,动作要快,下手要狠。”
简洁、残酷的生存法则。
马库斯不再多问。他知道从礁石这里很难得到更多信息。这个男人像一块真正的礁石,沉默,坚硬,难以撼动。
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他拿出箱子里那点草药,小心地涂抹在自己肋间的伤口上,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他看着对面闭目养神、但仿佛随时都能暴起杀敌的礁石,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装着“无用”笔记本的箱子,心中思绪纷杂。
与礁石的合作是权宜之计,这个男人太危险,太不可控。笔记本或许有价值,但如何利用是个问题。肖飞他们……不知道是死是活。老刀和小杰……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他只不过是从一个绝境,暂时逃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可能与虎同穴的巢穴。
他握紧了怀里的那根钢筋,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实实在在的依靠。
岩缝之外,天色愈发阴沉,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而岛屿的黑暗深处,那些被暂时阻挡的污秽,正在积蓄着下一次反扑的力量。
短暂的歇息,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猜忌。生存的博弈,在无声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