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团圆日的喧闹渐渐沉淀。安安吃过奶,在苏晚晴轻柔的哼唱中再次沉入梦乡,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暖和的炕头,盖着小被子。堂屋的炉火将熄未熄,只余一点暗红的炭火,映着窗纸上朦胧的月光。
新房里,终于只剩下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建军脱下军装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绒衣,坐在炕沿,苏晚晴靠在他肩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无需言语的安宁与亲昵。
良久,建军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晚晴,这次回来,看到你和安安都好好的,家里也照应得这么好,我这心里……既高兴,又觉得……”他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词,“觉得亏欠。”
苏晚晴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又说傻话。你在外保家卫国,辛苦危险的是你。家里有爹娘,有大家,我什么都不缺,安安也健健康康的,有什么亏欠?”
建军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已不复少女时的细腻,指节处有薄茧,却温暖而有力。“不一样。”他声音更沉,“你怀孕,生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带孩子的累,家里的琐事,都要你一个人……不,是和爹娘一起担着。我是个军人,注定给不了你寻常夫妻的朝夕相伴。”
苏晚晴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建军,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军人。我看上的,就是你这份担当和责任。聚少离多,我不怕。怕的是你在外面不安全,怕的是你心里有负担。” 她将头重新靠回他肩上,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和安安在家,有根,有靠山。你只管在前方,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家里有我呢。”
她越是体贴懂事,建军心中的怜惜和愧疚便越深。他揽住妻子的肩,沉默片刻,终于将思虑已久的话问了出来:“晚晴,这次任务结束后,上面……可能下半年,我那边家属院的条件能更完备一些。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带上安安,过去随军?”
随军。这两个字对于军属来说,意味着结束长久的分离,意味着真正的团聚,也意味着离开熟悉的家乡和亲人,去往一个完全陌生、可能条件艰苦的驻地。
苏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投向炕上睡得香甜的儿子,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隔壁晓岚房间的灯光。
“我……”她迟疑着,声音有些艰涩,“建军,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做梦都想。可是……晓岚她,今年夏天才高中毕业。”
她转过头,看着丈夫的眼睛,眼中是姐姐对妹妹无法放下的责任与牵挂:“爸妈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从小懂事,学习又拼命,就是想着能有出息,不拖累我。现在眼看就要毕业了,未来的路还没定。我想……我想等她毕业,看看情况。如果她要考上中专那自然好。如果……如果暂时没有更好的出路,我想,能不能带她一起……跟你随军过去?那边,或许也能有机会让她继续学习,或者找个临时工做做?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这是苏晚晴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她并非不愿随军,而是无法抛下尚未自立、前途未卜的妹妹。将晓岚带在身边,是她在个人幸福与亲情责任之间,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
建军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理解晚晴对妹妹的深情,也欣赏她这份周全的考量。随军带上未成年的妹妹,虽然会增加一些手续上的麻烦和生活上的负担,但并非完全不可操作。重要的是,这是妻子的心愿。
“我明白了。”建军点点头,语气沉稳,“等晓岚毕业,看情况。如果能一起过去,自然最好。那边虽然偏些,但也有学校、有厂子,总能想办法。就算暂时不行,我们在那边安顿好了,也能时常接她过去住,或者帮她留意更好的机会。” 他给了妻子一个坚实的承诺,“这事,我来想办法。你放心。”
苏晚晴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知道,随军带上妹妹,绝不是丈夫轻飘飘一句“我来想办法”那么简单,其中必然有许多需要协调克服的困难。但他毫不犹豫地支持了她的想法,这份理解与担当,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安。
“谢谢你,建军。”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傻话。”建军轻抚着她的头发,转而问起更具体的事情,“家里现在,日常开销怎么样?安安的东西够用吗?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晓岚在学校,钱够不够?”
问题细致而琐碎,是一个丈夫和父亲对家庭最朴素的关切。
苏晚晴一一回答:“家里都好。爹娘操持着,吃穿不愁。安安的东西,娘都准备得可齐全了,你看那些小衣服小被子。我身体也好,生安安挺顺利,月子里娘照顾得周到,现在什么毛病都没有。晓岚……她省得很,给的伙食费总说用不完,还攒下一点给我买了块布头……” 说到妹妹的懂事,她语气里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苦了你了,也苦了晓岚。”建军叹息,将妻子搂得更紧些,“等以后……以后都会好的。”
“嗯,我不觉得苦。”苏晚晴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比起以前只有我和晓岚相依为命的日子,现在不知道好了多少。有家,有亲人,有盼头。你只要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灯火如豆,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依偎的身影。窗外的冬夜,繁星点点,清冷而遥远。屋内,却是相依相守的温暖和共同面对未来的笃定。他们谈论着家长里短,计划着并不遥远的团聚,将最深的情感,都融进了这平淡而珍贵的灯下细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