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
陆凛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来，隔着半臂的距离，听起来有些闷。
江寻僵着身体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线走廊的光。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膜上敲出过响的节奏。
“你呼吸声太重了。”陆凛又说。
“我紧张。”
江寻实话实说，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且这床太软了，我睡不惯。”
床垫确实软得过分，人一躺下去就陷进一团棉花里。
陆凛那边几乎没有动静，江寻猜他大概保持着标准的仰卧姿势，双手平放身侧，像一具……不，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会有突击检查？”
江寻忍不住问。
“我们合法登记了，就算是契约婚姻，那也是法律承认的。
他们凭什么半夜来查？”
“例行程序。”
陆凛简短地回答。
“最近有几起境外人员，伪装家庭身份潜伏的案例。
所有近期变更婚姻状态的家庭，都可能被抽查。”
“所以我们就得这样？”
江寻侧过脸，虽然看不见陆凛的表情。
“并排躺在床上，假装睡得很香，等着人家拿手电筒照我们的脸？”
“如果你有更好的建议。”
江寻被噎住了。
他当然没有。
当门铃在凌晨一点响起，陆凛从监控里看到门口站着两名穿制服的人时，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冲进主卧，拉上窗帘，躺上床。
然后等。
“他们要查多久？”江寻问。
“十五到二十分钟。
确认居住情况、家庭关系真实性，问几个问题。”
“问什么问题？”
“通常的。”
陆凛的声音毫无波澜。
“比如对方喜欢吃什么，昨晚的晚餐是什么，牙刷的颜色，枕头的材质。”
江寻的呼吸顿了一下。
“我们没对过这些。”
“我知道。”
“那怎么办？”
“随机应变。”
陆凛说，“你记得我牙刷的颜色吗？”
江寻努力回忆。
浴室里并排摆着的两个牙刷，一个是黑色的，一个是——
“蓝色的。”
他说，“电动牙刷，刷头是扁的。”
“正确。”
陆凛说，“我的枕头是记忆棉，高度十厘米，你在商场挑的，说这个高度对颈椎好。”
江寻愣了愣。
“你记得？”
“我记性好。”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江寻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
“放松。”
陆凛的声音压得很低，“翻个身，面向我。”
“什么？”
“快点。”
江寻依言侧过身。
黑暗中，他能模糊看见陆凛的轮廓，平躺的，依然端正得像在站军姿。
他犹豫了一下，把一只手搭在陆凛胳膊上。
“再近一点。”
陆凛说，“现在不像夫妻，像病友。”
江寻挪近了些，膝盖几乎碰到陆凛的腿。
床垫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的心跳。”陆凛突然说。
“怎么了？”
“太快了。”
陆凛侧过身，面对他。
距离突然拉近，近得江寻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过额头。
“深呼吸，慢慢来。”
江寻试着照做。
吸气，呼气。
但心跳还是不受控制。
“我想起拍戏的时候。”
他试图分散注意力。
“有一次也是演床戏，导演要求两个演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说这样才能演出婚姻的疲惫感。”
“我们看起来很疲惫吗？”
“我们看起来像两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陆凛似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江寻眨眨眼，在黑暗里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陆凛。”
“嗯。”
“你紧张吗？”
陆凛沉默了几秒。
“不。”
他说，“这种检查我经历过很多次。”
“以什么身份？”
“各种身份。”
陆凛说，“有时候是丈夫，有时候是儿子，有时候是同事。任务需要。”
江寻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揪住了陆凛睡衣的袖口。
布料是纯棉的，洗过很多次，柔软得有些发毛。
“所以这对你来说。”
他问，“只是又一次任务。”
“不是。”
陆凛回答得很快。
“任务不会让我和别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走廊里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江寻的呼吸屏住了。
他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陆凛提前给了备用钥匙——
然后是门被轻轻推开。
一束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晃动的亮痕。
江寻闭上了眼睛。
他能感觉到陆凛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一个克制的、但足够亲昵的姿势。
掌心很暖，隔着两层睡衣，热度还是清晰地透过来。
脚步声走进了房间。
两个人，从声音判断。
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缓慢地走动。
手电筒的光束在天花板上扫过，掠过衣柜，掠过梳妆台，最后落在床上。
江寻强迫自己保持均匀的呼吸，但睫毛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陆凛的手在他腰侧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安抚。
“陆先生？”
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音量不高，但很清晰。
陆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动了动，像是被吵醒的样子。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谁？”
“打扰了，例行检查。”
那个声音说，“需要确认一下住户信息。”
陆凛撑起上半身，动作自然地挡在了江寻和来者之间。
江寻配合地“醒”过来，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睡意：
“怎么了？”
“没事。”
陆凛回头看他，手很自然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你再睡会儿。”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江寻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点点头，把脸埋回枕头里，却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姓名？”
另一个声音问，听起来年轻一些。
“陆凛。这是我爱人，江寻。”
“结婚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
“对方生日是？”
“七月二十三。”
“喜欢吃什么？”
陆凛停顿了一下。
江寻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