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日的魔主与怀中的夫君
次日，晨曦并未能完全穿透碧游教总坛所在山谷上方的缭绕雾气，使得谷内始终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阴翳之中，与光明顶的炽烈阳光形成鲜明对比。
叶风醒在一个陌生而华丽的房间里。玄黑色的绸缎床幔，雕刻着诡异花纹的乌木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又带着丝丝甜腻的香料气息。她身侧，夜天子呼吸平稳，仍在沉睡，手臂却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
她轻轻挪开他的手臂，起身走到一面巨大的琉璃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绝美的容颜，经过一夜休憩，更添几分慵懒媚态。她看着镜中只着素白寝衣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很快，几名垂首敛目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中捧着崭新的衣物。
那是全套的西域名门女子服饰，却又带着鲜明的碧游教风格。一件石榴红色的束腰长裙，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路，外罩一层近乎黑色的墨纱广袖长袍，袍角绣着碧绿的幽焰图腾。腰间系着镶嵌墨玉的宽腰带，垂下丝丝流苏。侍女们为她梳起复杂的发髻，戴上缀有红宝石与黑珍珠的额饰与步摇。
当叶风装扮完毕，再次望向镜中时，里面的人已然大变样。娇柔依旧，眉眼间却平添了几分异域的风情与一种近乎妖异的华美，与她体内中正平和的玄门内力形成了奇特的冲突与融合。她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
这时，夜天子也醒了。他倚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盛装的叶风，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惊艳与占有之色。
“风儿，”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异常温柔，“过来。”
叶风依言走到床边。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细细端详着她，指尖拂过她额前的宝石，赞道：“今天你真好看。这西域的服饰，很衬你。” 这语气，这神态，依稀又变回了那个在江南庭院中，对她呵护备至的无殇哥哥。
叶风顺势倚靠在他胸前，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他寝衣的带子，轻声道：“教主喜欢便好。”
“私下里，还是叫我无殇哥哥。”他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手臂收紧，“我喜欢听你这么叫。”
“无殇哥哥。”叶风从善如流，声音软糯。
这声呼唤似乎取悦了他。他低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夹杂着失而复得的珍惜与缠绵。叶风闭上眼，承受着他的热情，心中却如冰面般冷静，分析着他每一个动作背后透露出的信息。
缠绵良久，他才放开她，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他依旧将她圈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风儿，”他忽然开口，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你觉得如今的碧游教如何？”
叶风心思微动，斟酌着词句：“此处……与外界传闻似乎有所不同。我来的路上，见谷中秩序井然，教徒看似敬畏，却并无多少暴戾之气。”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听说，如今碧游教已不劫掠商队，偶尔还会赈济流民？”
夜天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不错。那些不过是开始。”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山谷，眼神中透出一种野心与某种……近乎理想主义的光芒混杂的神采。
“自我接手碧游教以来，便一直在着手改变。”他缓缓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叶风的手臂，“魔教之名，不过是世人畏惧强横与不合礼法的偏见。烧杀抢掠，终究是下乘之道，如同饮鸩止渴，不仅树敌众多，更难以长久。”
他低头看向叶风，眼神灼热：“我要做的，是彻底改变碧游教！我要整顿教规，清除那些冥顽不灵、只知破坏的旧部；我要建立秩序，让教徒各司其职，不再依靠劫掠为生；我们可以经营商队，开发矿产，甚至……与某些势力合作。我们要让碧游教拥有不逊于任何名门正派的实力与声望，甚至……取而代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终有一日，我要让这‘魔教’二字，成为历史！让碧游教成为西域，乃至整个天下，都不得不正视、甚至仰望的名门大派！”
叶风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涛暗涌。她没想到，夜无殇在经历了弑师篡位、投身魔道之后，竟然怀揣着这样一个……“改邪归正”的宏愿？这想法听起来近乎天真，尤其是以魔教根基行正道之事，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但这确实符合他骨子里那份骄傲，他不甘于人下，即便是做魔头，也要做最特别、最强大的那一个。
而且，在提及这些规划时，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与当年在江南，认真为她规划未来、说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子的少年，隐隐重合。在无人之时，褪去“夜天子”的冷酷外壳，他内里似乎依然保留着部分“夜无殇”的本心，至少在对她的态度和这份近乎偏执的“正道”理想上是如此。
“无殇哥哥……志存高远。”叶风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与一丝担忧，“只是，这条路恐怕不易。”
“我知道。”夜天子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风儿，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只有你，能让我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他的话语如同最甜蜜的枷锁，将叶风与他那充满野心与不确定性的未来牢牢绑定。
叶风依偎在他怀里，目光却穿过洞开的窗户，望向山谷上方那一片被雾气笼罩的、有限的天空。改魔教为正道？听起来像是一个疯狂的梦想。但夜无殇（夜天子）似乎正在认真实践。
而她，这个身负绝世武功、灵魂来自异处的“石姬”，在这个疯狂的梦想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是与他一同沉沦，还是……成为那个最终搅动风云的变数？
殿内温情缱绻，殿外，碧游教的黑色旗帜在雾气中无声飘扬，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西域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风暴。
终章 极乐谷前
十余年光阴，足以让西域的天翻地覆。
碧游教在教主夜天子的铁腕与雄才下，以惊人的速度崛起。他先是整合了内部，以雷霆手段清除所有反对改革、留恋旧日劫掠生涯的顽固派，确立了绝对的权威与崭新的教规。随后，兵锋西指，历经数年血战，终将势力庞大、凶名更盛的罗刹教连根拔起，吞并其残余，奠定了西域魔道魁首的地位。
紧接着，他并未停下脚步。彼时明教因朱元璋的围剿与内部纷争而元气大伤，势力收缩。夜天子抓住时机，或威逼，或利诱，或分化，或强攻，步步为营，最终迫使明教残余势力臣服，杨逍等人不知所踪。自此，碧游教一统西域江湖，声势之隆，一时无两。
更令人侧目的是，统一西域后的碧游教，并未如世人预料般变本加厉地为祸四方，反而真正开始践行夜天子早年“改邪归正”的蓝图。教规森严，约束门下弟子行为；开设商路，经营正当产业；甚至在灾荒之年，大规模开仓放粮，远比许多自诩正道的门派更似“名门”。虽然其手段依旧带着魔教的诡谲与狠辣，内部等级森严，但“碧游教”三字，在江湖上已逐渐洗脱了纯粹的“魔”名，成为一种令人敬畏、实力超然的存在。
而这一切荣耀的顶峰，那位权倾西域、神秘莫测的夜天子，与他那位同样传奇、被誉为“石姬”的夫人叶风，却在某个清晨，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守卫森严的总坛。
只留下一个经过精心培养、容貌声音皆可乱真的替身，在几位核心心腹的辅佐下，维持着碧游教的日常运转，处理俗务。真正的夜天子与叶风，已悄然远离了西域的纷争与权柄。
……
关外，长白山。
朔风凛冽，漫山遍野皆是皑皑白雪，天地间一片纯然的寂静。在一处人迹罕至、被险峻峰峦环抱的隐秘山谷入口处，矗立着一座新立的石碑。石碑非金非玉，却透着一种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上面以凌厉狂放的笔触，刻着三行字：
此地极乐
好人禁行
字迹殷红如血，在白雪的映衬下，透着一股邪异而霸道的气息，仿佛是对整个外部世界的宣告与嘲弄。
石碑之后，山谷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借助地热，谷中温暖如春，奇花异草繁盛，溪流潺潺，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而建，风格迥异于中原与西域，充满了某种超然物外的逍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放纵。
这里，便是夜天子与叶风建立的新巢——极乐谷。
谷中一处视野极佳的暖阁内，夜天子（或许此刻，他已彻底褪去了“教主”的身份，只是他自己）披着一件玄色狐裘，凭栏远眺谷外无尽的雪景。十余年的权谋征战，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更深的沧桑与威严，但那双看向身侧女子的眼中，却依旧保留着近乎偏执的温柔。
叶风坐在一旁，素手烹茶。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她那融合了娇媚与清冷的气质愈发沉淀，如同陈年美酒，韵味悠长。她依旧美丽，只是那美丽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内力修为与洞悉世事的淡然。
“风儿，你看这谷口题字如何？”夜天子回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人禁行’，世间所谓的好人，大多迂腐伪善，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无趣至极。我这极乐谷，容得下真小人，容得下狂徒，甚至容得下魔头，唯独容不下那些‘好人’。”
叶风将一盏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抬眼看了看谷口的方向，淡淡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找清静。甩下西域偌大的基业，跑到这苦寒之地立块牌子吓唬人。”
夜天子接过茶盏，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低笑道：“基业？那不过是实现目的的工具和过程罢了。如今目的已达，碧游教步入正轨，留在那里，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处理琐事，与那些蠢货虚与委蛇，有何乐趣？”他抿了口茶，目光灼灼地看着叶风，“我所求的，从来不是万人之上的权柄，而是无人能左右的自由，以及……与你相伴的极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与释然：“西域一统，魔教之名已改，昔年光明顶上你受辱之仇，间接也算得报。这江湖，我已腻了。往后余生，这极乐谷，便是只属于你我的天地。”
叶风沉默片刻，没有回应他深情的话语，而是问道：“那替身，可靠吗？”
“放心，”夜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的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翻不起浪花。碧游教如今树大招风，有个靶子立在明处，吸引各方目光，你我在暗处，方能真正的清静逍遥。”
叶风不再多言。十余年来，她陪伴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他是如何从一个被迫卷入纷争的少年，成长为搅动风云的一代枭雄。他弑师、征战、吞并、改革，手段狠辣果决，心机深沉如海。但他对她，却始终保留着那份近乎病态的依恋与占有，以及……在无人之时，才会流露出的、属于“夜无殇”的些许痕迹。
她自己也在这十余年中，武功愈发精进，九阴九阳在易筋经的调和下几近圆满，体内诸般神功融会贯通，修为已达匪夷所思之境。她助他，或许有几分夫妻情谊，或许有几分对现状的利用与顺势而为，更或许，她也在借此磨砺自己的武道，观察着这纷扰的世间。
如今，他选择急流勇退，在这长白山深处建立这“极乐谷”，标榜“好人禁行”，何尝不是一种对世俗规则最后的嘲弄与超脱？
这里，是终点，还是另一个起点？
叶风端起自己那杯茶，走到窗边，与夜天子并肩而立，望向谷外苍茫的雪山。
“此地极乐，好人禁行……”她轻声重复着那石碑上的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这极乐，是沉沦的极乐，还是超脱的极乐？
这禁行，是阻挡了外界的纷扰，还是……画地为牢？
风雪依旧，笼罩着神秘的长白山，也笼罩着这新生的、不容于世俗的极乐谷。而谷中的男女，他们的故事，似乎并未随着西域霸业的终结而结束，只是换了一个舞台，以一种更诡异、更超然的方式，悄然延续。
江湖，从不缺少传说。而极乐谷的传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