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黄亮那张写满悔恨的脸，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却让我猜不透他此刻究竟有几分真心 —— 我真不确定他是否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那场车祸是我的错，她变成那样都是因为我。”
黄亮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尽全力才能吐出这些话，“我不是个好丈夫。她瘫痪了，我却爱上了别人……”
每一个字都坠着沉甸甸的愧疚，在寂静的病房里荡开，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黄亮！”
劳白蕊猛地抬眼，原本就苍白的脸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角的细纹里攒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尖又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着我们，你妻子也在天上看着你！别想靠我赎罪，我不是救世主，只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普通女人 —— 放过我吧！”
她说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撑着床单的手在发抖，肋骨的疼痛让她吸气时眉头狠狠蹙起，可那双眼睛里的倔强却像淬了火，亮得灼人。
我只觉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缩紧，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跨过去，指尖都带着凉意 —— 我太清楚她的伤势，肋骨的裂缝还没愈合，脑震荡的后遗症也没消退，这样剧烈的动作，简直是在拿命冒险。“白蕊，别动，危险……”
她抬手的动作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可手腕却绷得笔直，像是在划一道无形的界限，把所有人都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
她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的人生不会围着你转，也不会再做你的附属品。我有尊严，不想像你一样活得压抑。”
“我不想让你提醒我过去的所作所为。”
她顿了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的抽气声，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像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多年前的画面，“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羞耻的记忆，想起 F 市所有人的嘲笑。既然你想要那样，就去兑现对妻子的承诺吧。”
话语落地时，她已经喘得厉害，胸口起伏得像风中的落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我连忙上前，轻轻握住她另一只冰凉的手。
她的指尖在发抖，却在触到我掌心温度的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微微收紧了些。
有了这丝支撑，她才继续说道：“别把我拖进这种难堪的境地，让我再面对一次世人的嘲讽。别人的我能忍，你的不行，黄亮！”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指节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显然是在用尽全力对抗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煎熬。
“我再也受不了你对我的轻视了。放我走！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你要是想要个花瓶妻子，有的是年轻女人围着你转，去找她们吧。我…… 配不上你。”
话音刚落，劳白蕊脸上的倔强瞬间垮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蔫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丝刺目的鲜红从她唇角缓缓沁出，像雪地里绽开的一点红梅，触目惊心。
“白蕊……”
黄亮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真切的慌乱，他往前跨了半步，却又停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里的悔恨和恐惧搅成一团。
“白蕊，别这样！躺下…… 黄亮，叫医生！”
我惊呼着，连忙伸手去扶她，可她的身体已经软得像没有骨头，顺着我的手臂滑下来，重重地靠在我怀里。
黄亮这才反应过来，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不听使唤，按呼叫铃时甚至滑了一下。
那急促的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很快，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医生和护士推着急诊车冲了进来，器械碰撞的叮当声和医生低沉的指令声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立刻去做胸部 x 光！” 医生简单检查后，语气急促地吩咐道。
护士们麻利地将劳白蕊移到推床上，匆匆往外推。
我站在原地，望着那抹苍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转头看向黄亮。
他僵在原地，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微微垮着，平日里挺拔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孤立，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两个小时后，劳白蕊被送回病房，情况比之前更糟了。
她躺在病床上，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乱糟糟地贴在额角，汗水浸湿了鬓发，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只有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往下坠，像是在数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
眼前的她，和我初见时那个穿着精致套装、踩着高跟鞋、眼神锐利的优雅女人，判若两人。
我站在床边，望着她毫无生气的脸，鼻尖一阵发酸。
恍惚间，又想起车子翻覆的那一刻 —— 她扑过来把我护在怀里的样子，后背撞在变形的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她却死死抱着我，直到救援人员赶来都没松开。
原来有些人，就算自己满身伤痕，也总想着把别人护得周全。
而黄亮，就一直站在病床另一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劳白蕊，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傲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担忧和深深的懊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茫然地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