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气如退潮般缓缓散去,将无尽虚空与狂暴乱流的最后一丝痕迹隔绝在世界胎膜之外。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前所未见的浩瀚景象——无垠的蔚蓝海域延伸至天际,波涛汹涌间隐现龙族游弋的踪迹;
天穹高远深邃,周天星辰循着玄奥轨迹缓缓运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先天灵气,每一次呼吸都让人通体舒泰。
这便是洪荒,万界源头,大道根基所在,每一寸空间都蕴含着远比苍梧大世界更加厚重、更加古老的法则道韵。
三道身影静静立于东海之上,衣袂在带着咸湿水汽的海风中轻轻拂动。
他们刚刚穿越无尽混沌归来,此刻正感受着这片故土天地的磅礴气息。
青萍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不周山残峰。
他周身再无半分凌厉剑意外泄,仿佛一柄曾斩裂星河、饮尽神魔血的绝世凶剑终于归入古朴剑鞘,深藏所有锋芒。
然而那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是已然彻底稳固的混元大罗金仙道果,与冥冥中的至高大道共鸣,超脱了单一世界的束缚。
他深邃的眼眸开阖间,偶尔流转的一丝混沌光泽,便让周遭空间隐隐扭曲、哀鸣,仿佛承受不住那内敛到极致的威压。
神识早已如无形蛛网蔓延开来,轻易穿透数万里的仙雾霭霭,触及那隐于东海深处的蓬莱岛轮廓。
仙光依旧璀璨,瑞气千条如瀑,那是他作为通天圣人随身剑灵的根基地,亦是截教在东海的重要道场。
蓬莱气象依旧,然物是人非。一丝若有若无的慨叹在其亘古不变的剑心深处划过,旋即被沛然莫御的决然取代。
吾既归来,当重立剑锋,再整山门,涤荡寰宇。他并未多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变动,但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渊深似海、凌驾万法之上的混元气息,已如同无形的域场扩散开来。
下方原本汹涌澎湃的海面竟为之瞬间平息,万里海域内,无论开了灵智的精怪还是懵懂的水族,皆本能地蛰伏于深海之底,心生无限敬畏,不敢靠近这片海域分毫,连浪涛都变得小心翼翼。
清源站在稍侧后方,深吸了一口带着咸湿气息与精纯灵机的洪荒空气,体内大罗金仙巅峰的法力活泼流转,与这熟悉又陌生的天地产生着微妙而欢欣的共鸣。
灌江口,那记忆深处带着家味道的道场,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断在脑中浮现、交织。
倔强的二弟杨戬,总是绷着小脸装成熟,明明还是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孩童,却总爱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灵秀的三妹杨婵,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喊的稚嫩嗓音犹在耳畔,那双清澈眼眸中满是依赖。
万载轮回,生死相隔,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在他记忆中永远定格在了稚嫩年华,仿佛时光从不曾流逝。
一股难以抑制的、仿佛漂泊游子终于望见故里炊烟般的归心似箭之情,汹涌地撞向他的心房。
他甚至能感觉到袖中那杆经钟素安在混沌中重炼后、愈发神异内敛的紫雷戟在微微震鸣,似也在催促他早日归家,看看那两个让他牵挂万载的弟妹。
他下意识地运转法力,足下点点金芒开始汇聚,纵地金光法已然引而不发,目标直指南瞻部洲,那片承载着他杨家无数温馨记忆的土地。
且慢。
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如同古寺晨钟,瞬间荡开了清源心头那焦灼的归意。
是钟素安,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由混沌之宝镇魔塔演化而成的道人样貌,银紫道袍流转着温润光华,气息与周遭天地浑然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洪荒的一部分,自然和谐。
他目光并未立刻看向清源,而是遥望南方天际,眼眸深处似有无数细密繁复的因果线条在飞速交织、推演、生灭,倒映着常人无法窥见的命运轨迹。
清源周身汇聚的金光微微一滞,如同被无形之手轻轻按住。
他收敛气息,强压下奔腾的心绪,转头看向钟素安,眼中带着询问:
师兄? 他不解,归途就在眼前,为何阻拦?在他认知里,杨戬和杨婵都还是需要他庇护的孩童,灌江口是他们共同的家,能有什么变数?
钟素安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如万古寒潭,却带着一种勘破迷雾的凝重:清源,你归心似箭,念及手足,吾能体会。
此乃人之常情,亦是道心牵挂。然,天道轨迹隐现波澜,命运长河于此分流。你之归途,尚有变数,非是坦途。
他抬起由塔身本源之力凝聚的手指,指尖似有微不可察的清光流转,仿佛在拨动那横贯诸天、无形无质却真实不虚的命运之弦,目光投向南方,语气笃定:
灌江口可暂缓,你需先往华山一行。
华山?清源眉头骤然锁紧,心中疑窦丛生。
在他的记忆里,华山只是南瞻部洲一座景色秀美但并无特殊之处的山脉,与杨家并无瓜葛,为何师兄要他去那里?
莫非是三妹贪玩跑去了华山遇险?可是以他如今神识,若三妹真有危险,他应当能感应到血脉警示才对。
钟素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清源心间:
华山之上,有劫气凝聚,晦暗不明,如乌云罩顶,恰恰关乎你杨家血脉之运数。
此劫隐晦,发于微末,似青萍之末,若待其酝酿成熟,骤然爆发,恐如星火燎原,酿成倾天之祸。
届时,纵使你与杨戬联手,神通盖世,亦难免亲友情伤,道途蒙尘。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如同谶语,有些事,非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不能了然其真相。
有些因果,非亲手执刃,彻底斩断,不能得其解脱,反而会如附骨之疽,纠缠不休。
清源心神剧震,面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在他印象中,二弟三妹都还是需要他庇护的孩童,何谈?
但钟素安的话他从不怀疑。想到弟妹可能正独自面对某种未知的、连他都尚未察觉的凶险,那归家的急切瞬间被一股更加冰冷刺骨的担忧与杀意取代。
他对钟素安的信任,是历经苍梧界生死与共、大道同证铸就的,坚不可摧。
我明白了,师兄!清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与瞬间升腾的怒火,眼中锐利金光重现,如同两盏刺破迷雾的金灯。
我这就前往华山!倒要看看,是何方宵小,敢算计我杨家!
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周身雷光隐现,磅礴的大罗金仙巅峰法力轰然运转,一道无比璀璨、凝练到极致的金色长虹自足下悍然生出,撕裂长空,发出刺耳的呼啸之声!
正是那玄妙无比的纵地金光法施展到极致的体现!身形化作这道贯穿天地的金色惊鸿,瞬息千里,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时光的流速,直奔南瞻部洲华山方向而去。
只在浩渺的海天之间,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灼人眼球的笔直金色轨迹,仿佛将天空都割开了一道口子。
目送着那道决绝的金光彻底消失在天际尽头,钟素安才缓缓将目光收回。
他脸上依旧无喜无悲,塔身所化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与牵挂。
他转而望向东方,那东胜神州所在的广袤地域。
在他的感知中,一股源自茅山根本道法、与他灵魂本源血脉相连的熟悉气息,正在那片充满生机与传奇的神州大地上萦绕、盘踞。
茅山……他低声自语,声音飘散在海风中。
不知石坚大师兄是否依旧威严,林九师伯(九叔)是否还是那般外冷内热,四目师伯是否依旧跳脱,千鹤师尊……他如今可还安好?
当年闻仲跨越界壁将他们接引至此,这近百年的洪荒岁月,他们又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洗礼,站稳了脚跟?
心念既定,他一步随意踏出。
脚下虚空自然泛起涟漪,一朵朵由精纯道则凝聚而成的青莲凭空绽放,托举着他的身形。
并非清源那纵地金光般迅疾猛烈,却带着一种缩地成寸、天涯咫尺的玄妙道韵,身影在东海汹涌的波涛与弥漫的水汽云霭之中几个悠然闪烁。
便已彻底消失在茫茫天际,朝着东胜神州,朝着茅山众人所在的方位,不疾不徐地行去。
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天地规则,蕴含着无尽玄奥。
东海之滨,随着三道身影的相继离去,终于重归往日的喧嚣与磅礴。
海浪重新开始拍击礁石,海风呼啸卷过。
唯有青萍先前立身之处,混元大罗金仙的无形气息场域尚未完全消散,依旧让这片海域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寂静,成为生灵潜意识里不敢踏足的禁区。
已然置身于蓬莱仙岛核心、立于碧游宫废墟之前的青萍,似有所感,最后望了一眼钟素安离去的东方。
又瞥向清源消失的南方天际,那亘古冰冷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唯有他自己能懂的弧度。
劫起华山……牵扯杨家,背后怕不只是小辈算计那么简单。有意思。
看来这洪荒的水,沉寂万古,如今又要被搅浑了,而且比想象中更深。
他喃喃低语,声音只有自己听见,随即身形一晃,如同彻底融入虚空法则般消失不见,开始着手重整这片属于他的道统圣地。
三位自异界征战归来的大能,于此东海之畔定下行止,各自踏上了既定的道路。
而一场因钟素安一言点化,即将在华山之巅掀起的、席卷玄门与佛门的风暴,正伴随着清源那一道决绝的金光,悄然拉开了沉重的序幕。
清源的纵地金光,不仅承载着他对记忆中那两个弟妹安危的灼心担忧,更牵动着一段沉寂万古的恩怨,与一个针对杨家血脉,乃至针对整个玄门气运的巨大阴谋。
平静了许久的洪荒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疯狂涌动。
清源不知道的是,他记忆里那两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早已在这万载岁月中,历经磨难,成长为能独当一面、名震洪荒的存在。
而华山之上,等待他的不仅是手足重逢的喜悦,更有一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