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值班室永远亮着一盏冷白的灯，像是黑夜里醒着的眼睛。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晚上九点十七分，秒针滴答作响，敲打着房间里的寂静。刘嘉赫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把刚整理好的治安巡逻记录放进文件柜，转身时瞥见对面椅子上的邹圣正对着保温杯吹气，杯口显示出淡淡的白汽。
“嘉赫，下半夜估计得下雨。”邹圣咂了口温热的枸杞水，指了指窗外。玻璃上已经凝起了细密的水珠，远处的路灯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
“备着点雨衣，万一有警情。”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给自己续了杯浓茶，茶叶在热水里舒展，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
值班室的门是双向开的玻璃门，贴着“报警求助”的红色标识。就在这时，门外忽然闪过一个踉跄的身影，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女人跌了进来。
刘嘉赫和邹圣同时站起身，目光瞬间聚焦在女人身上。她看着四十多岁，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沾着泥点和不知是什么的污渍。身上穿的米白色连衣裙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领口、袖口尤其严重，有些血渍已经干涸发黑，有些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显然刚沾上不久。她的双手布满划痕，指缝里嵌着血泥，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上挂满泪水，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带着哭腔。
“警官……警官！救救我……”女人扑过来，死死抓住刘嘉赫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警服布料里。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女儿……我女儿被人杀了！求求你们，快去救她！”
邹圣立刻上前扶住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急切又沉稳：“大姐，您别激动，慢慢说！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在哪里出事的？”
刘嘉赫感受着胳膊上女人颤抖的力道，看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心里咯噔一下。他见过不少报案人，却很少有这样失魂落魄、浑身是血的。“大姐，先坐下来喘口气，”她扶着女人坐到长椅上，递过去一包纸巾，“我们一定帮你，但你得把情况说清楚，越详细越好。”
女人接过纸巾，却只是攥在手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沾满血渍的裙摆上。“我叫林慧，我女儿叫苏晓妍，今年十六岁，是本地一中的高一学生。”她哽咽着，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我们住在城西的杏花巷……刚才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就看到晓妍躺在客厅里，地上全是血，她一动不动……”
说到这里，林慧突然崩溃大哭，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我喊她，她不应我……我碰她，她身体都凉了……有个人，有个陌生男人，从厨房跑出来，推了我一把就跑了……我追出去，没追上，身上的血……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晓妍的……”
刘嘉赫的心沉了下去。十六岁的女孩，遇害在家中，还有目击嫌疑人逃跑，这是性质极其恶劣的凶杀案。他立刻看向邹圣：“马上通知技术科和法医，地址城西杏花巷37号。联系指挥中心，调派周边巡逻警力，封锁杏花巷出入口，排查可疑人员，重点关注穿深色衣服、可能携带凶器、身上有血迹的男性。”
“明白！”邹圣不敢耽搁，立刻拿起对讲机和电话，语速飞快地传达指令，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发白。
刘嘉赫蹲在林慧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大姐，你再仔细想想，那个男人长什么样？身高、体型、发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脸上有疤，或者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鞋子？”
林慧的哭声渐渐平复了一些，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神涣散地回忆着：“很高……比我高一个头，大概一米八以上。穿黑色的衣服，好像是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看不清脸……头发很短，声音有点粗……他推我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股烟味，很冲的那种……”
“他手里有没有拿东西？比如刀、棍子之类的？”刘嘉赫追问。
林慧摇了摇头，又立刻点头，显得很混乱：“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当时太害怕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晓妍……”她双手用力抓着头发，露出痛苦的神情，“都怪我，我不该加班的，我要是早点回家，晓妍就不会出事了……”
“这不是你的错。”刘嘉赫沉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凶手，给你女儿一个交代。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线索？比如最近有没有陌生人跟你们家接触过？晓妍在学校有没有跟同学闹矛盾？或者有没有人跟你们家有过节？”
林慧愣了愣，眼神渐渐聚焦：“过节……好像没有。我们家就是普通人家，我在服装厂上班，晓妍爸爸前年走了，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来没跟人红过脸。晓妍很乖，成绩也好，在学校没听说跟谁闹矛盾……就是最近，她好像有点心事，有时候放学回来会躲在房间里哭，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
“她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林慧摇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大概半个月前，我晚上下班，看到有个男人在我们巷口徘徊，也是很高，穿黑色衣服，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想……会不会就是他？”
刘嘉赫立刻让邹圣把这条线索记录下来：“那个男人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看你们家的方向？”
“好像在看我们家窗户……”林慧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当时天黑，我走得快，没看清脸，就觉得他有点奇怪，巷口很少有陌生人来。”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回应，技术科和法医已经出发，周边巡逻警力也已经到位，开始对杏花巷周边进行排查。刘嘉赫看了一眼林慧：“大姐，我们现在带你回案发现场，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什么。”
林慧点了点头，站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邹圣连忙扶住她。刘嘉赫拿起警帽戴上，抓起车钥匙：“我开车，你照顾好大姐。”
警车驶出派出所，一路鸣笛，朝着城西杏花巷疾驰而去。雨终于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刮器不停摆动，勉强划出一片清晰的视野。林慧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啜泣。
邹圣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和苏晓妍差不多大，也是活泼开朗的年纪。他轻轻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大姐，喝点水，补充点体力，后面还需要你配合我们。”
林慧接过水，却没有打开，只是抱在怀里。“警官，晓妍……她还有救吗？”她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邹圣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刘嘉赫，见刘嘉赫没有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法医已经在路上了，会尽力的。”他知道，林慧说女儿身体已经凉了，大概率是没救了，但他实在不忍心打破这最后一丝希望。
二十分钟后，警车抵达杏花巷。巷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两名巡逻民警正在维持秩序，几个邻居围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地议论着什么。看到警车过来，巡逻民警立刻迎了上来。
“嘉赫，技术科刚到，已经进去了。”其中一名民警说道。
刘嘉赫点了点头，对邹圣说：“你带大姐在警戒线外等一下，我先进去看看。”他担心案发现场的景象会让林慧再次崩溃。
“好。”邹圣扶着林慧，在一旁的屋檐下站定，给她撑了一把伞。
刘嘉赫戴上手套和鞋套，穿过警戒线，走进杏花巷37号。这是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门口的防盗门虚掩着，上面有明显的撬痕。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的湿气，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铺着的浅色地砖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形成一片不规则的血泊。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躺在血泊中央，正是苏晓妍。她仰面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情，胸口有一处明显的伤口，鲜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旁边的茶几被推倒，上面的水杯、水果撒了一地，沙发上也沾着飞溅的血渍。
技术科的同事正在紧张地工作，有的在拍照取证，有的在提取指纹和足迹，有的在搜索凶器。法医蹲在苏晓妍身边，正在进行初步检查。
“怎么样？”刘嘉赫走过去，轻声问道。
法医抬起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初步判断，致命伤是胸口这一处锐器伤，刺破心脏，失血过多死亡。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前，也就是晚上七点到七点半之间。”
刘嘉赫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典型的入室抢劫杀人？还是有其他恩怨？防盗门有撬痕，像是强行闯入，但客厅里除了茶几被推倒，并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不像是为了钱财。
他走到厨房门口，厨房的窗户是打开的，窗台上有新鲜的脚印，外面是一片狭窄的后院，后院的围墙不高，大概一米五左右，围墙上有攀爬的痕迹。“嫌疑人应该是从厨房窗户逃跑的。”刘嘉赫自言自语道。
这时，邹圣带着林慧走了进来。林慧一看到躺在地上的苏晓妍，立刻挣脱邹圣的手，扑了过去，却被技术科的同事拦住了。“晓妍！我的晓妍！”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冲破阻拦，却被邹圣死死抱住。
“大姐，你冷静点！不能破坏现场！”邹圣用力按住她，心里也跟着难受。
林慧挣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让我过去看看她……就看一眼……晓妍，妈妈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听得在场的人都心头一紧。
刘嘉赫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每次遇到，还是会被这种悲伤感染。他走过去，轻声说：“大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凶手。你再看看这个房间，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林慧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房间。看了好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没少什么……晓妍的房间在楼上，我去看看……”
刘嘉赫和邹圣跟着林慧上了二楼。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林慧的卧室，一个是苏晓妍的卧室。苏晓妍的卧室收拾得很干净，书桌上摆着整齐的课本和习题册，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书桌上还放着一个粉色的日记本。
“晓妍很爱干净，每天都会把房间收拾好。”林慧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日记本，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这是她的日记，她每天都会写。”
刘嘉赫眼睛一亮，日记本里很可能有重要线索。“大姐，这个日记本我们能带走吗？我们会妥善保管，看完后还给你。”
林慧点了点头，把日记本递给刘嘉赫：“你们拿去吧，只要能找到凶手，什么都可以。”
刘嘉赫接过日记本，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里。他打量着苏晓妍的房间，忽然注意到书桌抽屉的锁有被撬动的痕迹。“这个抽屉，平时是锁着的吗？”
“是，”林慧说，“晓妍说里面放着她的零花钱和一些小东西，一直锁着，钥匙只有她自己有。”
刘嘉赫让技术科的同事对抽屉进行检查，看看能不能提取到嫌疑人的指纹。他又问林慧：“晓妍的零花钱大概有多少？”
“也就几百块，她很节省，平时不怎么花钱。”林慧说。
这时，楼下传来技术科同事的声音：“嘉赫，找到一把水果刀，藏在厨房的垃圾桶里，上面有血迹。”
刘嘉赫立刻下楼，看到技术科的同事正拿着一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放在证物袋里。水果刀是普通的家用款式，刀刃很长，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确认是凶器吗？”
“初步判断，刀刃的宽度和死者胸口的伤口吻合，具体还要等化验结果。”同事回答道。
刘嘉赫点了点头。这把水果刀看起来像是林家的物品，难道是嫌疑人入室后，用林家的水果刀作案？还是嫌疑人自己带来的凶器，作案后藏在了垃圾桶里？
他走到客厅，再次仔细观察现场。防盗门有撬痕，嫌疑人是强行闯入。厨房窗户打开，有逃跑痕迹。现场没有明显翻动，抽屉被撬，可能是为了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或者只是单纯的抢劫？
“大姐，你再想想，晓妍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信件、快递，或者有人给她打电话、发信息骚扰她？”刘嘉赫再次问道。
林慧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信件和快递没有……电话和信息，她平时都用手机，我没怎么注意。不过前几天，我好像看到她在手机上哭，问她怎么了，她说是和同学闹别扭了，我就没多问。”
“她的手机呢？”刘嘉赫立刻问道。
林慧在客厅和卧室里找了一圈，摇了摇头：“不在家里，平时她都把手机放在书包里，书包也不见了！”
刘嘉赫心里一动。手机和书包不见了，是被嫌疑人拿走了？如果是抢劫，为什么不拿家里的现金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偏偏拿走手机和书包？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邹圣，”刘嘉赫喊道，“你带几个人，沿着杏花巷周边搜索，重点找苏晓妍的书包和手机。另外，调取杏花巷路口和周边路段的监控，尤其是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的，看看有没有符合林大姐描述的可疑男子。”
“明白！”邹圣立刻领命，转身出去安排。
这时，技术科的同事又有了新发现：“嘉赫，在苏晓妍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张纸条。”
刘嘉赫走过去，接过证物袋里的纸条。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明天晚上七点，老地方见，别告诉任何人。”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老地方？”刘嘉赫皱起眉头，看向林慧，“大姐，你知道晓妍说的‘老地方’是哪里吗？她平时有没有经常去什么固定的地方？”
林慧摇了摇头：“不知道……晓妍平时除了上学，就是在家看书、写作业，偶尔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或者去图书馆，没听说有什么‘老地方’。”
刘嘉赫把纸条收好，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苏晓妍最近有心事，还收到了这样一张纸条，会不会是和某个异性约会，然后发生了冲突？或者这张纸条和她的死有关？
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除了胸口的致命伤，苏晓妍的身上还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像是挣扎时留下的。但没有发现被性侵的痕迹，排除了性侵后杀人的可能。
技术科在防盗门上提取到了几枚模糊的指纹，在厨房窗台上和后院围墙上提取到了几枚脚印，初步判断嫌疑人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体型偏瘦，穿42码的鞋子。水果刀上除了苏晓妍的血迹，还提取到了另一枚指纹，应该是嫌疑人留下的。
刘嘉赫让技术科的同事立刻把指纹和脚印录入系统，和数据库里的前科人员进行比对。同时，他让林慧提供了苏晓妍班主任和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的联系方式，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学校了解情况。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林慧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的血泊，偶尔发出几声轻微的啜泣。刘嘉赫让邹圣先送林慧去派出所做详细笔录，自己则留在案发现场，和技术科的同事一起进一步勘查。
“嘉赫，你说嫌疑人的动机是什么？”一名技术科的同事一边拍照，一边问道。
“不好说，”刘嘉赫看着那张纸条，“如果是为了钱财，没必要只拿手机和书包；如果是情杀或者仇杀，目前没有发现相关线索。也有可能，嫌疑人本来是想入室抢劫，遇到苏晓妍后临时起意杀人，拿走手机和书包只是为了销毁证据。”
“那纸条上的‘老地方’会不会是关键？”
“很有可能，”刘嘉赫点点头，“明天去学校问问，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凌晨一点，案发现场的勘查工作基本结束。刘嘉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