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车轮碾过通往临港新区的省级公路，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老何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梅子溪和阿鬼坐在后座，各自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紧张如同无形的弦，绷在沉默的空气里。
“前面就是临港地界了。”老何打破寂静，声音压得很低，“‘船工’会在东港区三号码头外面的‘老船长渔具店’等你们。暗号是：‘要十斤墨鱼仔，腌过的。’他回：‘风大，只晒了五斤。’”
梅子溪和阿鬼默默记下。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老何将车拐进一条通往渔村的小路，停在了一片废弃的船厂阴影里，“再往前，外来车辆容易引起注意。拿着这个。”
他递过来两个老旧的、看起来像是本地渔民常用的防水挎包，里面除了必要的物品，还各有一把用油布包着的、巴掌长的锋利鱼刀。“不起眼，但够用。”
梅子溪和阿鬼接过挎包，迅速换上包里准备好的、带着鱼腥味的旧衣服。简单的伪装，融入环境。
“保重。”老何没有多言，等他们下车，便驾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来的方向。
凌晨三点，海风带着咸湿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远处，临港新区的轮廓在稀疏的灯火中显现，巨大的吊臂如同沉默的巨兽剪影，港区灯火通明，依稀能听到轮船低沉的汽笛和机械作业的轰鸣。
而他们所在的东港区三号码头一带，则相对破败安静，多是些小渔船和废弃的仓库。
两人沿着海堤下的阴影，向着“老船长渔具店”的方向摸去。阿鬼的腿伤未愈，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梅子溪搀扶着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偶尔有晚归的渔民醉醺醺地经过，或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都让他们神经紧绷。
渔具店很好找，一间低矮的平房，招牌斑驳，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在这片沉睡的区域显得格外突兀。
梅子溪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黝黑、布满皱纹、睡眼惺忪的老脸，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
“要十斤墨鱼仔，腌过的。”梅子溪低声说出暗号。
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清明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梅子溪和阿鬼一眼，侧身让开：“风大，只晒了五斤。进来吧。”
店里堆满了渔网、浮标、铁锚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零件，空气里弥漫着桐油、鱼腥和烟草混合的古怪气味。老头关上门，插上门闩，转过身时，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眼神也变得锐利。
“我就是‘船工’。”他言简意赅，“‘磐石’首长交代了。你们要找‘七号’？”
“是。”阿鬼点头，“有线索吗？”
“船工”走到柜台后面，从一堆旧报纸下抽出一张手绘的、有些皱巴巴的简易地图，铺在油腻的桌面上。地图标注着东港区几个关键的仓库和泊位。
“‘七号’不是固定的仓库或泊位编号。”‘船工’指着地图上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靠近防波堤末端的区域，“在这一片，有个老旧的散货码头，早些年规划的是七号码头，后来废弃了，但当地人还这么叫。余守仁那家‘七号水产’租用的冷库和码头，就在这片区域的深处，挨着一个废弃的造船厂。位置很偏，靠近出海口，晚上经常有鬼鬼祟祟的船靠岸。”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一个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标记：“这里，造船厂最里面，有个独立的小码头和一座孤零零的两层小砖楼，是以前的值班楼。大概两个月前，开始有人活动，但很少露面。我观察过几次，戒备很严，不像普通看仓库的。”
小砖楼……梅子溪和阿鬼对视一眼。这会不会就是‘白鹤’信号里提到的‘七号’？或者说，是他藏身或者被困的地方？
“能带我们靠近看看吗？”梅子溪问。
‘船工’摇了摇头：“那片区域晚上有巡逻队，是‘七号水产’自己雇的人，看着不像普通保安，带着家伙，很警觉。而且，最近风声紧，他们的巡逻次数明显增加了。”
他看了看阿鬼的腿，又看了看梅子溪胳膊上的石膏：“你们这样，硬闯就是送死。”
“我们有必须去的理由。”阿鬼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船工’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一条老排水沟，能通到造船厂围墙外面。但里面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只能送你们到沟口。”
“足够了。谢谢。”梅子溪郑重道。
事不宜迟。‘船工’给他们找了两件更破旧的防水工装套在外面，又给了他们两顶遮脸的旧草帽，然后领着他们从渔具店后门出去，沿着一条散发着恶臭的、几近干涸的排水沟，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排水沟蜿蜒曲折，两边是疯长的芦苇和垃圾。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造船厂高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围墙。围墙底部，果然有一个被杂草半掩着的、直径约半米的排水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就是这里了。”‘船工’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里面可能就是厂区，小心。我在这里等你们两个小时，如果没出来……我就按约定报信。”
“明白。”梅子溪和阿鬼点头，没有再多说，俯身钻进了排水口。
管道内壁湿滑粘腻，充斥着淤泥和腐烂物的气味。两人只能匍匐前进。阿鬼的腿伤让他行动异常艰难，但他一声不吭，咬牙坚持。
爬行了大概五十米，前方出现了微弱的月光——出口到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外面是造船厂荒废的厂区，到处是巨大的、生锈的船体骨架、废弃的龙门吊和堆积如山的废钢料，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怪物的骨骸。夜风吹过空旷的厂区，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靠近海边方向，隐约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两层小砖楼的轮廓，楼里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
就是那里！
两人贴着废弃机械和堆料的阴影，谨慎地向小楼靠近。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和压抑。周围太安静了，连虫鸣都没有。
距离小楼还有大约一百米时，阿鬼猛地拉住了梅子溪，示意她蹲下。
他指了指地面——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几条几乎看不见的、绷紧的细线，离地只有寸许，连接着几个不起眼的、埋在尘土里的小装置。
绊发式警报器！而且是军用级别的！
这里果然不简单！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警报线，继续向前。小楼近在咫尺，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