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卿月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引导着柳依依说了不少楼里的琐碎消息——
哪位大人近日常来,哪位姑娘又得了哪位公子的青眼,月娘最近似乎与某位官家走动频繁……
这些信息看似杂乱,却像散落的珠子,冷卿月默默记在心里,等待日后串联。
从柳依依处出来,已是夕阳西下。
刚回到小院附近,便见一个面生的小厮等在院门口,见到她,恭敬地行礼:“卿月姑娘,小的是王府的人。我家王爷命小的送来此物。”
他递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
冷卿月眸光微凝,楚明烛?他派人送东西来?
姚若紧张地看着她,冷卿月示意她接过锦盒,对那小厮淡淡道:“有劳了,代我谢过王爷。”
小厮并不多言,行礼后便退下了。
回到屋内,打开锦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一支紫檀木狼毫笔,一块雕着松鹤延年图的端砚,还有一沓质地细腻的宣纸。
东西不算特别名贵,却极为雅致实用,与楚明烛那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盒内没有只言片语。
【宿主大大,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呀?(?◇?)?】008好奇地问。
冷卿月指尖拂过那冰凉的紫檀笔杆,心中念头飞转。
赏赐?不像,他若想赏,大可以赏更直接的东西。
赔罪?更不可能,那日他的举动在他眼中或许根本不算冒犯。
是……认可?认可她那日煮的茶“尚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试探她面对这种不清不楚的赠予会作何反应?
“姚若,收起来吧。”她合上锦盒,语气依旧平静。
无论楚明烛是何用意,她以不变应万变便是,这套文房四宝,她用得上,也不会矫情地拒绝。
又过了两日,谢折玉那边也有了动静。
他派人送来一本孤本琴谱,说是偶然得之,觉得适合冷卿月清冷的气质,赠与她研习。
冷卿月同样平静收下,让姚若备了一份自己抄录的、不算特别珍贵却颇见功底的诗词作为回礼,既不算失礼,也未显得过于热络。
白璟生则是在一次巧遇中,送了她一盒来自海外的、香气奇特的香料,言语风趣,态度暧昧,却并未有进一步举动。
这三位身份尊贵的男子,似乎以各自的方式,开始在她身上投注注意力。
醉仙楼内关于冷卿月即将重新得势的传言愈演愈烈,连月娘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算计。
凝香等人自然是妒火中烧,几次三番想找茬,都被冷卿月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夜深人静,冷卿月铺开楚明烛送来的宣纸,用那支紫檀狼毫笔,蘸墨练字。
墨迹在纸上晕开,她的心思也愈发清明。
她知道,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无形的漩涡。
谢折玉的琴谱,白璟生的香料,楚明烛的文房四宝……这些都像是投入水中的鱼饵。
她在衡量,在观察,也在等待最好的时机,看准哪一条线,能最终牵引她拿到那张至关重要的卖身契。
她写的是一句旧诗:“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笔锋沉稳,力透纸背。
她不是鱼,她是垂钓者,至少,她要成为那个能看清风浪,并能借着风浪抵达彼岸的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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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醉仙楼前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如同嗜睡巨兽缓缓睁开的惺忪醉眼,将门前的石阶染上一层暧昧的暖光。
丝竹管弦之声率先穿透夜幕,混杂着女子娇俏的笑语和男子或清朗或浑厚的谈笑,宣告着又一场声色盛宴的开启。
前厅永远是醉仙楼最热闹,也最赤裸展示其规则的地方。
中央的舞台上有舞姬正随着急促的胡乐旋转,裙摆如盛放的罂粟,引来阵阵喝彩。
散座间,衣着光鲜或普通的男人们搂着相熟的姑娘,调笑、掷骰、行令,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脂粉香,以及一种欲望蒸腾的躁动。
冷卿月穿过回廊,刻意避开正厅的喧嚣,前往后院的小厨房想亲自看看药膳的火候。
她如今虽未完全恢复头牌待遇,但月娘默许了她一些小小的特权,比如可以自行料理部分饮食。
回廊并非坦途。
不时有喝得半醉的客人投来黏腻的目光,或是有相熟的姑娘带着审视与比较的眼神与她擦肩。
她皆垂眸敛目,步履从容,将那身清冷气质化作无形的屏障。
“哟,这不是卿月妹妹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响起。
冷卿月抬眼,是凝香。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裙,云鬓上插着支步摇,流苏随着她的走动叮咚作响,光彩照人。
她正亲昵地挽着一位衣着华贵、面色却有些虚浮的年轻公子,显然是新攀上的恩客。
“几日不见,妹妹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凝香上下打量着冷卿月素净的衣裙,语气带着酸意和挑衅。
“看来谢公子、白世子他们的‘关怀’很是受用呢。”她特意加重了“关怀”二字,引人遐想。
她身旁那公子也好奇地看向冷卿月,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又被凝香娇嗔地拉回了注意力。
冷卿月神色未变,只微微颔首:“凝香姐姐。”算是打过招呼,脚步未停,径直离去。
与这种级别的口舌之争,她毫无兴趣。
凝香看着她淡漠的背影,气得暗自咬牙,却又不能在恩客面前失态,只得强颜欢笑,将身子更软地偎向身旁的公子:
“王公子,我们快去听曲儿吧,人家新学了一首……”
冷卿月能感受到身后那道不甘的视线,心中毫无波澜。
凝香之流,不过是这青楼生态中最常见的一种,依仗青春貌美,争宠斗艳,将希望寄托于恩客的垂怜,却不知色衰爱弛的道理。
她们的悲欢,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