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内那身影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野兽，原本微弱的生命气息骤然紧绷，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与凶戾。
“谁？！”一个沙哑干涩、仿佛锈铁摩擦般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用的是李慕云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但其中蕴含的神念波动却能让他勉强理解意思。
李慕云眼珠一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除了那人的呼吸，似乎没有其他埋伏。他想了想，用尽量平和、不带敌意的语气，也用神念包裹着话语传递进去：“路过之人，无意冒犯，只为寻个出路。”
门内沉默了片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路？呵……进了这‘葬血之地’，哪还有什么出路……你是外面新来的‘祭品’？还是……那些怪物的走狗？”
祭品？走狗？李慕云眉头微挑。看来这人在这里困了许久，而且对外面的情况有所了解，敌意很深。
“我不是祭品，也不是谁的走狗。”李慕云语气不变，“我只是个不小心掉进来的倒霉蛋，正在找路离开。看你这里似乎能暂避，想问问情况。”
又是沉默。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接着，是沉重的、仿佛拖着什么的声音靠近门边。
吱呀——
那扇斑驳的青铜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布满污垢、青筋凸起、指甲又长又黑的手，扒在门缝边缘。随后，一只浑浊不堪、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出现在缝隙后，死死地盯住了李慕云。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警惕、怀疑，还有深藏的痛苦与绝望。
透过缝隙，李慕云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是一个骨瘦如柴、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男人，身上破旧的皮甲满是污渍和破损，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和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头发胡子虬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高耸的颧骨和深深凹陷的眼窝。他的气息极其衰弱，但隐隐透着一股曾经强横的底子，只是如今被这里的疯狂意志和恶劣环境消磨得差不多了。
最让李慕云注意的是，此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已经黯淡无光、布满裂痕的暗红色石质吊坠，吊坠的样式古老，与他之前在遗迹中看到的某些纹路有几分相似。
“你……”那人的目光在李慕云身上扫视，尤其在看到他虽然衣着狼狈，但气息平稳、眼神清明，并无被血海疯狂侵蚀的迹象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你……没有被‘血嚎’影响？你怎么做到的？”
血嚎？是指血海中那无孔不入的疯狂意念吗？李慕云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和侥幸交织的神色：“运气好，身上带了点祖传的护身玩意儿，勉强撑到现在。不过也快顶不住了，正急着找路呢。”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既解释了现状，又暗示自己有底牌但处境不妙，降低对方的戒心。
那人盯着李慕云看了许久，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但似乎相信了他不是“祭品”或“走狗”，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扒着门缝的手也略微松开。
“进来吧……动作轻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沙哑的声音带着疲惫，青铜门被拉开到可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宽度。
李慕云道了声谢，侧身闪了进去，顺手将门轻轻掩上。
石室内比从门缝看到的更加简陋和……凄凉。除了那堆灰烬、破陶罐、兽皮和锈兵器，几乎一无所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汗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那人已经挪回了原先靠墙的位置，坐在一块破烂的兽皮上，喘息着，显然刚才开门的动作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李慕云没有靠近，在距离那人几步远、靠近门边的位置蹲下，从怀里摸出个水囊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干粮，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一点清水和吃食，不成敬意。”李慕云说道。示好，同时观察反应。
那人看到清水和干粮，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并没有立刻去拿，而是再次抬头看向李慕云，沙哑道：“你想知道什么？出路？我在这里困了……不知道多久了，如果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
李慕云也不急，盘腿坐下，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为何会在此地？”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半晌才缓缓道：“名字……早就忘了。你可以叫我‘岩’。至于为何在此……我是‘守净人’的后裔，祖辈奉命看守‘净源’，不得离开。后来……‘大灾变’发生，一切都变了……族人死的死，疯的疯，散的散……只剩我，靠着祖传的‘净心石’和这处先祖开辟的避难点，苟延残喘至今。”他摸了摸脖子上那枚黯淡的吊坠。
守净人？净源？大灾变？李慕云心中念头飞转。看来这“岩”的祖先，是上古时期侍奉或者负责看守这处“净化之眼”的部族？所谓的“大灾变”，很可能就是那位古神陨落、血海形成的恐怖事件。他的族人因此遭殃，只有极少数像他这样的后裔，依靠特殊环境和祖传宝物，在血海深处挣扎求生。
“原来如此。”李慕云露出同情之色，“那‘岩’兄可知，如今这‘葬血之地’……我是说外面那片血海，有什么规律吗？比如哪里相对安全？哪里绝对不能去？还有……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岩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安全？这鬼地方就没有安全的地方！净源附近算是相对平静，但范围有限，而且深处有……有更可怕的东西守着，我也只敢在外围活动。绝对不能去的……是‘古神陨坑’最深处，那里是‘血嚎’和那些怪物的源头，靠近必死无疑。还有‘记忆回廊’、‘污血沼泽’、‘骨林’……都是死地。”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至于离开……难，难如登天。我知道的古老通道，大部分都在‘大灾变’时崩塌毁坏了。剩下的……或许在‘古神陨坑’边缘，靠近外界的地方，可能有裂缝，但那里也是怪物最多、最危险的地方。而且……外面似乎也经常有像你一样‘掉进来’的人，还有些……别的势力，会定期进来‘狩猎’和搜寻什么东西，他们可能有办法进出，但那些人……哼，比怪物更可怕。”
李慕云心中了然。看来鬼王、大祭司他们，就是岩口中“别的势力”。他们显然掌握了某种进出“古神血海”的方法，而且目的明确，就是狩猎血源和寻找“神之心”这类宝物。
“多谢岩兄告知。”李慕云诚恳道，“不知岩兄可知，那些外来者通常从哪个方向进来？又在哪个区域活动频繁？我也好避开他们。”
岩摇了摇头：“他们行踪不定，有时从上面的裂缝下来，有时从‘污血沼泽’那边的水道出现。活动区域……主要是‘古神陨坑’外围，还有‘记忆回廊’附近，似乎在寻找古神的遗物。你最好远离那些地方。”
李慕云点点头，又问了几个关于血海地形、常见怪物、以及“净源”深处那“更可怕的东西”的问题。岩虽然所知有限，且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但还是尽可能回答了一些。
交谈中，李慕云确认了几点：第一，这“净源”深处，确实有强大的守护者或异变怪物，连岩的祖先全盛时期都忌惮，不敢深入；第二，离开血海的可靠通道几乎不存在，最可能的方法是从“古神陨坑”边缘寻找裂缝，或者……跟踪那些外来势力，找到他们的出入口；第三，岩的状态极差，全靠那枚“净心石”吊坠和此地残存的净化气息维持神智，恐怕时日无多。
看着岩说完后疲惫不堪、几乎要昏睡过去的样子，李慕云心中有了计较。
他再次拿出水囊和干粮，往前推了推：“岩兄，这些你先用着，恢复点力气。我打算去‘古神陨坑’边缘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出路。若我能侥幸离开，日后或许……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岩看着地上的食物和水，又看看李慕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感激，更多的是麻木的绝望。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
清冽的净源之水入口，他浑身一震，眼中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神采，不敢置信地看着水囊，又看向李慕云。
李慕云只是笑了笑，没多解释。他站起身，拱了拱手：“岩兄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轻轻拉开青铜门，闪身出去，又将门轻轻掩好。
站在门外，李慕云脸上的笑容收敛，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守净人后裔……净源深处有可怕的东西……外来势力的出入口可能在‘古神陨坑’边缘或‘污血沼泽’水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青铜门，心中暗道：“对不住了岩兄，你那祖传的‘净心石’和关于‘净源’深处的信息，对我或许有大用。不过现在不急，等我先去边缘探探路，若找不到出口，再回来‘拜访’你，好好‘请教’一番。”
他可不是什么烂好人。在这鬼地方，生存和利益才是第一位。当然，如果可能，他也不介意顺手帮这可怜人一把，前提是……代价不高。
辨明方向，李慕云朝着他认为最可能是“古神陨坑”边缘的方位，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