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丰乐镇万籁俱寂。客栈后院的马棚里，黑驴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环顾四周。
确认无人后，它前蹄轻轻一跺，周身腾起一阵黑雾。
黑雾散去，原地站着一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俊秀，却生着一对琥珀色的竖瞳，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憋死老子了！黑袍男子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绳索，狠狠甩到一旁。
同槽而食的那匹镇秽黑驴惊得后退两步，人性化的眼中满是骇然。
黑袍男子瞥了它一眼，咂了咂嘴：在棚里待着吧，小爷我出去逛逛。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过院墙。脚尖在屋檐上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丰乐镇的成片屋顶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黑袍男子站在镇上最高处的屋脊上，深吸一口夜风，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这世界何等的美妙啊，满地都是灵性物类，一定要克制本性，一定要正义感爆棚，否则被赦令回去，岂不是便宜了他人？他嘟囔着，忽然鼻翼微动，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好奇寻着那香气，驴精摸到了镇东头的土地庙。
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的驴精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身形化作黑雾，悄无声息地向庙宇飘去。
低矮的土地庙门扉紧闭，但对精怪之流形同虚设。驴精化作的黑雾从门缝渗入，落地重新凝成人形。
庙内景象令他瞳孔骤缩——本该供奉土地神像的龛位空空如也，供桌上却依旧摆着新鲜的三牲贡品。
更诡异的是，熄灭的香炉旁蜷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狸猫，正慢条斯理地舔着前爪。
何方妖孽，竟在此抢占神位？驴精冷声喝道，周身的威势鼓荡。
白狸猫动作一顿，琉璃般的眼珠转过来。下一刻，猫身突然拉长变形，化作一位披雪白纱衣的妙龄女子。
只见她赤足踏在供桌上，足踝金铃叮当作响。
何方精怪，竟敢擅闯我神只府址？
女子声音清脆，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惊讶与愤然的，腰间青绥小印突然发出淡淡清辉。
刹那间，破旧狭小的土地庙如水中倒影般晃动变幻，转眼间扩展成偌大的威严神殿。
殿中几个身形凝实的厉鬼正赤胸坦腹的用绳索串捆着一排身影淡摇的阴魂，见有陌生人闯入，纷纷扭头望来。
一群蠢货，给我拿下他！
女子见手下发愣，没好气的厉声呵斥，心里想着等这事过后，如何也要给他们补补脑。
反应慢一拍的群鬼这才放下手中活计，张牙舞爪地扑来。
驴精冷笑一声，挥手间一道黑色旋风凭空而生，将冲在最前面的五只厉鬼卷入其中，继而驴精张口将旋风鲸吞入嘴里。
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从唇齿间传出，余味未尽的驴精咂了咂嘴：味道不错，就是腌臜了些。
余下的厉鬼吓得魂体不稳，纷纷后退。
女子脸色大变，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表情：上、上仙饶命！小奴不是此地土地神，只是暂代其职......
驴精眯起眼睛：暂代？谁准你暂代的？
此地土地神被城隍召走，奴家奉山君之命，暂管此地......女子声音越来越小：待山君事毕，自当归还神印......
山君？哪个山君？驴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自然是卧石山神......
驴精心中一动，想起前些日子自家主家言语间与那山神的冲突。他故作高深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我听闻前些日子山君受了不小的伤势，可有此事？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上仙消息灵通......确有此事。听闻山君是被一位过路修士封印，幸得崇圣元君相救......
驴精倒也精明，不再深究其话茬。
你们拘这些生魂做什么？驴精突然话锋一转，指着那些被捆的阴魂问道。
女子支支吾吾，最终在驴精逼视下坦白：一部分是山君要的额度......用来炼制血丹，......另一部分......她声音几不可闻：是去三十里外的水泊鬼市交易......
驴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水泊鬼市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在其连连追问下，女子才坦言是方圆百里精怪们交易见不得光物品的黑市，交易的基础货币便是生魂......
听此闻，驴精已然止不住哈喇子了，但想到自己一旦胡搞乱搞，被主家发现的下场，便神色重新恢复了清明，语态正气的道：“带我且去看看。”
什么？女子一愣。
我说，带我去鬼市。驴精一把掐住女子纤细的脖颈，心下却道：“如此机会，我若我不去，怎么能行使正义？如果不行使正义，怎么能顺带点好处？没有好处，怎么能快速成长？”
当下， 眼中凶光毕露，否则我现在就吃了你。
女子浑身颤抖：可、可是.....
可是个锤子。驴精嗤笑一声，话语倒是很直爽：再婆婆妈妈，老子让你好看！
女子被他身上突然爆发的恐怖妖气震慑，终于屈服：上仙松手......奴家带路便是......
驴精松开手，女子踉跄后退两步，揉着脖子咳嗽不止。她不敢耽搁，从袖中取出一枚骨笛，放在唇边吹响。
无声的波动在空气中扩散，片刻后，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顶由白骨制成的轿子缓缓升起。
接着四只青面獠牙、却瘦的和麻杆有的一比的小鬼抬着轿子出现，虽说看着像是被剥削到了极致，但四者眼窝中还跳动着幽绿的鬼火甚为灵动。
上仙请......女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驴精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上了轿，入轿内发现其内空间甚大，还带着一套桌椅茶具，驴精怔了一下神，暗暗哀叹的道：“老子，什么时候能摆脱被骑的命运？”
驴精入内后，女子也紧随其后，轿帘落下，四只小鬼迈开步子，竟直接沉入地底。
黑暗中，驴精感觉轿子在土中穿行，速度奇快。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突然上浮，停在一片水泽边。
掀开轿帘，眼前景象令驴精微微吃惊——一片方圆十数里的水泊中央，漂浮着无数灯笼，照亮了一座由破船、浮木搭建的水上集市。
各式精怪穿梭其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水泊鬼市？驴精眯起眼睛。
女子点头：每月十五子时开市，寅时散市。上仙若要交易，需先去东南角的将生魂兑子......
“兑子？”
“简而言之，就是上面在抽税。”
驴精一把扣住女子手腕：你且先跟我一起逛逛。
女子脸色煞白，却不敢反抗。二人踏上一条腐朽的木桥，向鬼市走去。
桥上，驴精忽然压低声音：倒是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家白妙......
白妙，倒是好听。驴精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板牙：待会老实点，否则我不介意加个夜宵。
白妙浑身一颤，连连点头。